大历十才子诗歌创作的艺术特色 [提 要] “安史之乱”以后 , 唐代社会各方面发生了转型 , 而文学也反映了时代的特点 , 显露出中唐面目。“大历十才子”更多地从艺术手法方面对初盛唐既有所继承, 亦有所新变; 同时, 也开启了晚唐乃至后世文风。本文试从艺术手法方面归纳论述大历十才子的显著特色。 [关键词] “大历十才子” 心态特征 审美趣味 艺术特色 “安史之乱”成为唐代社会由盛转衰的分水岭 , 伴随着时代的变化 , 士人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 渐渐变得务实、冷静、深入、内敛。加之社会生活面的相对狭小 , 在诗歌艺术上形成了不同于初盛唐的风貌 , 显示出新变的特色。 一、缘情体物 , 具有强烈的主观感受 由于时代不同 , “大历十才子”与前代诗人相比 , 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 在他们的作品中 , 无不打上了强烈的时代和个人的烙印。而初盛唐诗人则不同 , 他们的心态较为单纯 , 在讴歌边塞生活 , 吟咏山水时 , 他们的感情往往是不加雕琢、毫无掩饰、一泻千里式的 , 而在“十才子”笔下 , 则有低回, 有咏叹 , 有深深的沉思 , 总的基调是忧伤的 , 充满哀愁的 ; 在物我关系上 , 初盛唐诗人的感物方式“往往是触景生感 , 情随景迁”。而“十才子”诗中表现的“就不是随物兴感的即时感触 , 而是久郁心中的一腔愁绪”。我们可以把它概括为“缘情体物”, 对此 , 蒋寅曾有过论述 , 初唐诗人写的是“眼中的山水” , 而“十才子”笔下的山水是“心中的山水” , 既然是“心中的山水” , 就必然要带上强烈的主观感受和主观色彩 , 因而 , “为了主观抒情的目的 , 他们常常寻找与其心境相应的物象作为情绪载体 , 取材运思体现了他们鲜明的审美选择。他们常常将外界物象视为内心寄托 , 又以内心世界的幻象包容并改变外界物象。” 在这一过程中 , 有一个深层的心理积垫和内在的审美基础 , 前文已作过叙述 , “十才子”因内外等主客观原因 ,造成了独特的不同于初盛唐的审美心理 , 这种带有强烈的主观感受、打着深深个人烙印的创作倾向 , 最基本的还是源于他们对社会、个人的重新体认从而形成的新的心理基础和审美心理。以钱起《梨花》诗为例: 艳静如笼月 , 香寒未逐风。 桃花徒照地 , 终被笑妖红。 他们的创作一反盛唐那种富丽堂皇的审美心理 , 不喜欢姹紫嫣红的艳丽 , 而是喜欢清幽而暗沁香气的梨花 , 这种暗香的梨花 , 是在寒夜静静开放 , 不眩目 , 不争春 , 却有着自身独特的魅力和美。全诗着力烘托的是一种清、幽、寒、香的意境 , 恐怕比日暄月闹的繁华的美更清隽、更持久 ,这就是“十才子”追求的美 , 其中也包含了他们自身的人格写照 , 如果让初盛唐人做此诗 , 恐怕兴味就又大大不同了。 二、创作手法以写实为主 , 多描述性语言 较之初盛唐 , “十才子”诗作多以写实为主 , 而多描述性语言。“描写分为细描和白描 , 细描也称为工笔描写 , 特点是细腻、全面、详加铺陈 , 是一种精雕细刻的描写 , 对所描写的对象的每一个方面几乎都细细地写到 , 还讲究绘形绘色。”钱起的咏物诗正体现了这样的特点。如《紫参歌》 ( 并序 ) ( 序略) : 远公林下满青苔 , 春药偏宜间石开。 往往幽人寻水见 ,时时仙蝶隔云来。 阴阳雕刻花如鸟 , 对凤连鸡一何小。 春风宛转虎溪傍 , 紫翼红翘翻霁光。 贝叶经前无住色 , 莲花会里暂留香。 蓬山才子怜幽性 , 白云阳春动新咏。 应知仙卉老云霞 , 莫赏夭桃满蹊径。 小序简介了紫参为一种花 ,并介绍了写此诗缘由。又如钱起《题朗士元半日吴村别业兼呈李长官》: 半日吴村带晚霞 , 闲门高柳乱飞鸦。 横云岭外千重树 , 流水声中一两家。 愁人昨夜想思苦 , 闰月今年春意赊。 自叹梅生头似雪 , 却怜潘令县如花。 全诗意象绵密 , 多用形容词来进行描述和限定。名词分别为“吴村”、“晚霞”、“高柳”、“飞鸦”、“云岭”、“树”、“水声”、“家”、“愁人”、“相思”、“今年”、“春意”、“头” , 再在其前加以限定描述 , 而所举名词词组内部亦有修饰 , 造成很强的画面艺术感。 白描手法 , 原是国画的一种传统手法 , 略近于西洋画法的速写或素描 , 是用简练的墨色线条来勾勒画面。借用到写作上 , 白描作为一种描写方法 , 具有粗线条 , 快流动 ,抓特征、重简笔的特性。 栖遑偏降志 , 疵贱倍修身。近觉多衰鬓 , 深知独故人。 天垂五夜月 , 霜覆九衢尘。不待逢沮溺 , 而今恶问津。 ———耿湋《冬夜寻李永因书事赠之》 旅行虽别路 , 日暮各思归。欲下今朝泪 , 知君亦湿衣。 ———耿湋《客行赠人》 钓罢归来不系船 , 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 , 只在芦花浅水边。 ———司空曙《江村即事》 又如“雨中黄叶树 , 灯下白头人”。( 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曲终人不见 , 江上数峰青”( 钱起《省试湘灵鼓瑟》等等,此类白描手法在“十才子”诗中运用颇熟 , 这样写法 , 虽不似初盛唐人的言无不尽 , 情无不达 , 却能创造出独特的效果。首先 , 白描手法给人以总体的 , 然而又是鲜明的印象 , 在表达效果上往往是最形象 , 最生动 , 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 第二 , 虽着墨不多 , 但读者可以用自己的生活去补充、去丰富 , 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 是一种具有很强参与性的描写手法 ;第三 , 语言平直朴素 , “十才子”往往又糅进了自己的身世之感 , 主观印象强 , 抒情浓 , 这样一来 , 往往进一步深化了诗歌意境 , 增大了诗歌容量 ; 第四 , 白描重视的是“形似” ,这一手法的掌握 , 需要写作者具备相当的语言修养和精细的观察能力 , 因而显示了“十才子”诗歌创作的艺术修养。 三、心理描写委婉细腻 “十才子”因为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身边事、心中事和眼前景 , 所以在感物言情时 , 体会更为独特, 描写更为精深 , 体现在心理描写上 , 也往往细腻幽深 , 动人心弦。如耿湋《春日即事二首》其二: 数亩东皋宅 , 青春独屏居。家贫僮仆慢 , 官罢友朋疏。 强饮沽来酒 , 羞看读了书。闲花开满地 , 惆怅复何如。 首联为我们交代了作者此时的身份 , “数亩东皋宅 , 青春独屏居” ,告诉我们作者此时正赋闲在家 , 结果是什么呢 ?“家贫僮仆慢 , 官罢友朋疏。”因为家贫 , 连僮仆这样小小年纪的人也知道看人下菜碟 , 态度非常怠慢 , 亲朋故旧也不愿和他多来往 , 都躲起来不再碰面 , 而这些人当初可能都是经常来往、非常要好的朋友 ; 面对这一切 , 作者内心也非常尴尬, “强饮沽来酒 , 羞看读了书” , 家贫却也还能买起点儿酒 , 于是强装镇定 , 品着酒 , 一遍又一遍地把看过的书看了又看 , 然而 , 何时才能窥见内心呢 ? 只有在身边无人的时候 , 看着满地的落花 , 才惆怅的起身踱步 , 排遣一下苦闷的心情罢了。此诗不仅形象地刻画出了世态炎凉以及少数人的市侩嘴脸 , 也形象的刻画了诗人的心理和情绪波动。李端更善于描摹女子心理 , 如《闺情》: 月落星稀天欲明 , 孤灯未灭梦难成。 披衣更向门前望 , 不忿朝来鹊喜声。 写女子长夜难眠、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天空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淡的全过程 , 天要亮了。伴着孤灯独眠却长夜难眠 , 听见了喜鹊在枝头喳喳乱叫 , 便急切的披衣起来 , 想看看归人是否归来 , 却没有一点儿归人的踪影 ,不由得暗暗咒骂这错报消息的喜鹊 , 内心由渴望变成了失望 , 于是非常烦躁。李端这首诗客观景物并不多 , 只有前两联谈到了天色的变化和一盏孤灯 , 又交代了女主人公一夜无眠 , 紧接着写了两个动作 , 喜鹊叫和女子的门前望 ,就把这一复杂的心理活动表现的生动而又跃然纸端了。 又如李端 “城里月明时 , 精灵自来去” ( 《芜城》) ,极尽突出战后芜城的荒凉、死寂和阴森恐怖 , 可以看出作者体察之幽微 , 想象之丰富 , 感受之敏锐。又如前述卢纶的《逢病军人》 , 把老兵体力上的透支、身上的伤痛和心情的绝望结合起来描写 , 达到了深入灵魂的艺术效果。清人牟愿相云 : “中唐诗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 《小澥草堂杂论诗》 , 《清诗话续编》 ) 确乎如此 , 而恐怕这也正是体现了唐诗的新变 , 开启了后世文风。 四、语言明白如话 , 有散文化倾向 “十才子”诗歌有讲究用词着色、精雕细刻的一面 , 但据笔者看来 , 只有钱起在这一方面较为突出 , 而其他人 ,只表现在个别诗篇里有这种倾向 , 因而说“十才子”作诗精雕细刻还不具有普遍性 , 倒是他们在诗歌中流露出的平易畅达、明白如话这一点上比较典型。如卢纶《赋得白鸥歌送李伯康归使》: 积水深源 , 白鸥翻翻。倒影光素 , 于潭之间。衔鱼鱼落乱惊鸣 , 争扑莲丛莲叶倾。尔不见波中鸥鸟闲无营 , 何必汲汲劳其生。柳花冥濛大堤口 , 悠扬相和乍无有。轻随去浪杳不分 , 细舞清风亦何有。似君换得白鹅时 , 独凭阑干雪满池。今日还同看鸥鸟 , 如何羽翮复参差。复参差 ,海涛澜漫何由期。 本诗为即景送别诗。前六句描绘了白鸥的生活环境 ,以及白鸥翻飞的情态 , 后两句抒发议论 , “尔不见波中鸥鸟闲无营 , 何必汲汲劳其生” , 紧接着 , 后四句又描写白鸥的情态, 分别用“柳花冥濛”、“悠扬相和”、“轻随去浪”、“细舞轻风”来形容白鸥曼妙的舞姿 , 后六句又似有寄托。本诗与其说是诗 , 倒不如说是一首押韵的散文。不仅文笔优美 , 还圆熟流畅 , 读来非常舒服 , 毫无滞涩之感。 又如韩翃《张山人草堂会王方士》: 屿花晚 , 山日长 , 蕙带麻襦食草堂。一片水光飞入户 ,千竿竹影乱登墙。园梅熟 , 家酝香。新湿头巾不复篸 , 相看醉倒卧藜床。 此诗就像是一首优美的散文诗 , 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山日草堂把酒欢饮的惬意场面。前三句 , 交代事件发生的地点 , 小岛、山中、张山人的草堂 , 进而描写草堂周围的景色 , “一片水光飞入户 , 千竿竹影乱登墙” , 紧接着 , 描写事件发生的时节 ,正是园梅黄熟、家酿飘香的时候 , 一行人不再听乐器 , 相看醉倒的随缘自足情绪。让我们不由得想起了苏轼的名篇《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 : “簌簌衣巾落枣花 , 村南村北响缫车 , 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 , 日高人渴谩思茶 , 敲门试问野人家。”同样充满了闲适与惬意 , 是与上面所举韩翃诗风格相近的田园词 , 格调清新、轻松。 又如李端《感兴》: “香炉最高顶 , 中有高人住。日暮下山来 , 月明上山去”。又如李端“东望扶桑日 ,何年是到时。” ( 《送归中丞使新罗》“茂陵虽有病 , 犹得伴君行。” ( 李端《茂陵山行陪韦金部》读来亲切有味 , 如话家常 , 明白如话 , 却又情真意挚。而李端的《旅次岐山得山友书却寄凤翔张尹》“本与戴征君 , 同师竹上坐。偶为名利引 , 久废论真果。昨日山信回 , 寄书来责我。”如此直白率真 , 读来如读宋诗 , 而又显得非常可爱。 “大历十才子”诗歌总的特征是继承盛唐余绪 , 特别是山水田园诗派一路 , 追求诗风的浑然、清新和含蓄无尽的美学效果 , 但是 , 因时代原因及个人的性情遭际原因 , 他们的诗风已有所变化 , 虽追求“清” , 但“清”的侧重点又有所不同 , 盛唐人追求的是“玲珑”的诗境 , 所谓“羚羊挂角 , 无迹可求” (《沧浪诗话》) ,但“十才子”的诗境却是有迹可求、有迹可寻 ,总体透出“清寒”的味道 , 有较明显的人的气息在里头 , 有着较为强烈的主观色彩和时代色彩 ; 在表现手法上也尝试运用一些新的手法 , 如白描和一些散文化的句法 , 不仅追求含蓄蕴藉也追求词意的畅达 ,这一点与盛唐是迥然不同的。总的看来 , “十才子”的心致是幽婉的 , 主体感受是强烈的 , 诗风雅致清新 , 又透着浓烈的时代悲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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