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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要有点有染 黄少樵 前不久，我为一诗社写了一则推评语： 七绝 村外人家 李雪艳 绿蔓青萝近水涯，闻鸡远望有人家。 踏香走近呼无应，半掩柴扉挂野花。 推评语：诗作色彩明丽，境界清幽。绿蔓，青萝，水涯，柴扉，野花，人家，既给人以美感，又情致宛然。首二句粗笔勾勒阔远明丽的村外景象，笔底风光无限，是诗人对自然界一派生机的喜爱，是“踏香”偶遇“人家”的欢悦。转句的“呼无应”却使情调发生了变化。结以“柴扉”半掩，挂满“野花”，一个闲适逸趣的隐士形象，活跃在画图中了。 首二句景语，村外景象作为诗的主体，先是一番渲染，立起诗的骨架，而后调动各种感官，以景结情。“呼无应”（主人不在家），“柴扉”半掩（出门不久，很快回来），挂满“野花”（闲情逸致，热爱生活），点明这里“人家”的闲适逸趣，有点有染，情景交融。 点染是国画的一种手法。中国绘画是最空灵的精神表现，追求气韵的生动，于是用笔时或点或染，点染相间，使画面和谐、空灵。古典诗词同古典绘画艺理相通，也常用点染手法，或正面点出，或侧面渲染，或概括点出，或具体描绘。渲染之功在于把客观的物象融入诗人的主观感情，构成诗的意境，更好地表现主题。 可见,所谓“点”，就是点明、点醒，将所要抒写的情感、道理，一语点明，使读者了然于胸；所谓“染”，就是渲染、烘托，“染”就是具体、细致的描绘、铺写，将所点明的情感、道理烘托出来，使诗歌的形象更丰厚，意味更浓郁，而不至于使诗意过于单调枯瘦，以便读者对其能更具体、更生动地把握。“点”和“染”，两种方法交互使用，可以创造出富有意境的画面。请看温存社长的七律《春》 一夜春歌别样山，蓬莱脚下两重天。 燕归剪落云成水，风晓吹来柳似烟。 暖旭千丝熏野舍，鹅黄几片搅心涟。 谁能尽表其中色，太白词穷悄做仙。 首联“一夜春歌别样山，蓬莱脚下两重天。”写蓬莱脚下的春与众不同，这是“点”。不同在哪呢？接着调动各种感官,从各个层面铺写蓬莱脚下的春，这是“染”。然后一问一答，“谁能尽表其中色，太白词穷悄做仙”，再点，表达了对蓬莱之春赞美和喜爱之情。 “点”就是正面点明主旨，一般说，点出的是内在情感和诗歌主题，而渲染用的是外在的环境和景物形象。 诗要点染。岑参的《碛中作》：“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先点明无处投宿，再用“平沙万里”来渲染，这样，诗的意境全出来了。 词要点染。柳永《雨霖铃》：“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这里先点明“去去”，这次分别是去了又去，远而又远，越去越远。然而这“去去”的具体情状又怎样呢? 烟波也，暮霭也，楚天也，寥廓乾坤，苍茫大地，它给读者的感受，不光是自然景色之暗淡，更深一层的是这景色中充满着无边无际的离愁别恨。烟波与楚天作为词人想象中的抒情意象，都具有浩渺、迷茫的特征，而这正是对词人空虚迷茫的内心情感的渲染和烘托，衬托出“去去”的山高水长和离情的深沉凝重。 过片以“多情自古伤离别”点明伤离，概括了自古以来的人都会因离别而伤感的痛苦现象。以“更哪堪”推进一层，又以“冷落清秋节”渲染，人而悲秋伤离，沉痛之至；已之当秋而别，其情何堪！“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几句全是渲染之笔，构成萧瑟凄清的意境，风之凉，月之残，面对悲凉之秋气，倍觉离情之深沉。多少凄怆之情，融入心底。上两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两句意“染”之。这些是我2000年发表在《语文月刊》上的《委婉曲折，情采并发——柳永<雨霖铃>赏析》中的几段话。 曲也要点染。马致远的名曲《天净沙·秋思》，先写秋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在刻意渲染旅途黄昏萧条、寂寞、悲凉的气氛下。结句为“断肠人在天涯。”这是点睛之笔。凸现了客居异乡的游子日暮途穷、离愁肠断的心境。 诗词中的“点染”大体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1、先染后点——情随景生。请看《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先渲染送客离别的黯淡气氛和孤寂之感，然后名句作结，点出主旨，告慰友人自己始终保持着清白的操守。“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作者先用“乍暖还寒”、“三杯两盏淡酒”、“晚来风急”、“雁过也”、“满地黄花”、“梧桐更兼细雨”来渲染词人的心绪，最后用“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点出“愁”的主旨。 周玉蓉的五律《霞浦四礵列岛》也是先染后点 高天垂四野，海阔片云闲。 岛屿千般景，礁砂万点斑。 才登波浪谷，更赏下龙湾。 今日游仙境，何时隐道山。 前七句描写叙述，是染，高天、大海、岛屿、礁砂、波浪谷、下龙湾，诸多意象构成一个四礵列岛的美的意境。第八句是点，什么时候能在此处隐居，那是人生之莫大快事也。这是全诗的主旨。 2、先点后染——缘情写景。如李煜的《清平乐》写的是触目愁肠。诗人用衬托的手法表现那触目生愁的情怀。“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触目柔肠断”是点，然后再对其细节进行详细的渲染描写：梅花飘落，纷飞如雪，竟落满了一身。这恰好反映出诗人心烦意乱、愁思百结的样子。“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多少恨点明题旨，李煜用“梦魂中”点明景在梦中，再用“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渲染过往的快意人生。 如韦应物的《闻雁》：“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这里“归思”是点。用“秋雨”、“雁声”来烘托来染。 王勃《山中》：“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前两句以议论抒情，点明旅愁思归之心情。后两句用眼前“高风晚”“黄叶飞”的深秋景色，进一步烘托出久客之“悲”、思归之“念”。前两句思归之情，正因深秋景色而加浓了它的悲怆色彩；后两句的风吹叶落之景，也因旅思乡情的注入而加强了感染力量。 3、点染交叉——情景交融。李白《登金陵凤凰台》把叙事、写景、抒情、议论合为一体，交替运用：“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首句点题，接句：“凤去台空江自流”！一个“自”字，“点”出了多少历史兴亡的喟叹。三、四两句承上，以“吴宫”、“晋代”一联 ，概指了凤凰台作为六朝故都所见证的历史兴亡，浸透了无限的凄凉。如今登台，放眼望去，那吴宫晋苑、六代繁华，早已看不见了，只有那历尽沧桑的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那远处的三山，半落在青天之外，云雾缭绕；白鹭洲横卧江心，使二水分流，波涛汹涌，描绘出了凄迷的水阔山遥的景象。最后一联，诗人很自然地回到眼前的现实，抒发了深沉的忧虑和关切：“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全诗通过对金陵凤凰台的凭吊，借景抒情，有点有染，表达了诗人忧时伤世的心情。 再看李白《子夜吴歌·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先景语后情语，情景始终交融。诗人对秋月、秋声、秋风的一再渲染和描写突出思念之情、怀人之景，并逐层烘托怀念玉关征人的深情。末两句点出盼望良人早归的心声，深化了诗的思想内容。 温存的《雨后》：浮云半挂有橙黄，疑是仙家牧彩羊。天女撒完珠子宴，人间无限好风光。首句实写雨后浮云，是染，承句“疑是”，虚写浮云之美，“点”明感喟之情。转结又染又点，雨后意境全出——人间无限好风光。 点染的染，又可分正染、反染、问答染。 1、正染 就是“染”的内容与“点”的内容在情感的方向上是一致的，往往选取特定的景物传情达意，以情驭景，情与景是并列或递进关系。 如李贺的《伤心行》：咽咽学楚吟，病骨伤幽素。秋姿白发生，木叶啼风雨。灯青兰膏歇，落照飞蛾舞。古壁生凝尘，羁魂梦中语。诗题为“伤心”，但诗人的伤怀并没有直接说出，只在最后轻轻一点，说不过是“梦中语”而已。即便这样，读者倒愈觉得诗人的伤情最苦，“心之云伤，良已极矣”！因为周围的景物和气氛——窗外，落叶飘坠，风雨如啼，灯焰发青，灯油将尽，照落飞蛾——完全渲染出羁旅人的情怀。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揖，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前四句写景，状洞庭湖气势之大；后四句景中有情，洞庭湖上波涛汹涌，与岸齐平，水天一色。把洞庭湖秋色描绘得气势磅礴，雄浑壮美，不是在渲染诗人意欲出仕而不平静的心情吗？ 毛主席《四言诗》：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延安，快如之何！春光明媚，渲染延安人民送青年参军，心情何等舒畅。 2、反染 就是“染”的内容与“点”的内容在情感的方向上是相反的，用对比、对照、反衬手法形成巨大反差，使之撼动读者。举如“春草碧色，春水绿波”（江淹《别赋》），写的是明媚的春光，但诗人却用来衬托“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多么令人伤感。把毛主席的《四言诗》和江淹的《别赋》一比较，正染、反染就不言而喻了。《诗经》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颇有些凄厉的感觉，但诗人却用来衬托“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倒是欢愉之辞。崔护《题都城南庄》，大家很熟悉吧。“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以“笑”写“悲”，愈增其悲，寻艳不遇的怅惘失意，物在人去的悲苦孤寂，力透纸背 3、问答染 何谓问答染。就是点染以问答形式出现，“点”是问、“染”是答。 次北固山下 唐 王湾 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这首诗大家也非常熟悉。诗人抒写泛舟东行，停船北固山下，见潮平岸阔，残夜归雁而引发的怀乡情思，熔写景、抒情、说理于一炉。全诗和谐优美，妙趣横生。堪称千古名篇。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我多么思念亲爱的故乡，书信早已写好，如何寄回家园？掠过晴空的北归鸿雁啊，拜托你们，把信捎到洛阳那边。以问答的形式来“点”明凄清索寞的思乡之情的，把深挚的情思抒发得更为婉曲含蕴。 皇甫冉《招隐寺送阎判官还江州》：离别那逢秋气悲，东林更作上方期。共知客路浮云外，暂爱僧房坠叶时。长江九派人归少，寒岭千重雁度迟。借问浔阳在何处，每看潮落一相思。也是以以问答的形式来“点”明友情至深。 高适《除夜作》：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此诗精练含蓄，用语质朴浅近而寓情深微悠远。诗中“客心何事转凄然？”以问的形式来“点”明除夜思乡之情的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以答的形式来“染”：染的部分极妙，不写自己思乡，偏说家人想念自己，诗人巧妙地运用“曲笔”， 写除夕之夜，游子家人两地相思之情。 总之，有点，可以使作品主脉明晰，有染，即通过渲染烘托，又可使主脉表现得更加生动多姿。点，在每篇诗词中都不能缺少，而点出之后，要能染，有点有染的关键是“有染”。所谓染，正是以景染情，化景物为情思，使心境物化，也就是对抽象的情感进行形象的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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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14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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