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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先的散曲创作（摘录）
李开先（1502－1568），字伯华，号中麓，别署中麓子、中麓放客、中麓山人、中麓老樵等等。山东章丘人。嘉靖八年（1529）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吏部考功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官至提督四夷馆太常寺少卿。与王慎中、唐顺之等齐名，被并称为“嘉靖八才子”。因与权奸夏言、严嵩不和，嘉靖二十年（1541）被借故罢官，回到故乡章丘。李开先当时39岁。此后，他再也没有出仕，一直过着田园诗酒、交游唱和的生活，直至辞世。性好藏书，冠于山东；又喜爱俗文学，搜集丰富、编创颇多，时有“词山曲海”之称。著有传奇《宝剑记》等16种，散曲集《卧病江臯》、《中麓小令》、《四时悼内》3部，研究笔记《词谑》，诗文集《闲居集》等。
就在李开先罢官归里的那一年，他曾经写过一首诗，题为《归休家居病起蒙诸友邀入词社》，中云：“诸友俱能作，如吾何所知？强推为会长，深愧不相宜。玉树多悲调，竹枝亦俗词。口占南北曲，即席付歌儿”。从中可知，把李开先“强推为会长”的这个“词社”早已成立，社里的作家们可以写作高雅的诗词，也可以写作通俗的散曲，并无拘束。有关资料显示，这个“词社”在李开先回乡之后曾几次邀请他参加，有一次还同时邀请了他和济南的刘天民，但是因为身体和心情不好，他当时没有到会。次年，在原有词社的基础上，章丘又成立了“富文堂词会”，仍然是公推李开先为会长。李开先是一位诗文兼擅，尤其重视俗文学创作的作家，所以这个“词会”也就自然成为了散曲作家聚集的所在。李开先在《东村乐府·序》中曾说：“自辛丑夏罢归田庐，优游词会，每月相参作主，分题定韵，言志抒情”，这段话可以说明，他们的“词会”的活动是很有规则、很经常的。根据不完全的资料，今天可以看到经常参与“词会”活动或与之联系密切的山东作家就有王田、刘守、刘天民、冯惟敏、乔龙溪、袁公冕、袁崇冕、高应玘、王云峰、弭少菴、张自慎、姜大成、李脉泉、杨双溪等人。在这些作家之中，不少即以散曲创作见长，且有作品传世。所以，这个“词会”应该是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明散曲创作群体。
李开先开始散曲创作大约是在他30岁的时候，他的第一部散曲集《卧病江臯》就产生在此时。这本散曲集由他的门生高应玘为之编辑刊刻，并撰写了集前之《序》，书后则有词会老友王云峰撰写的《后序》。其《序》云：“嘉靖辛卯，中麓先生出饷西夏，归而卧病经秋，因作【一江风】以抒郁抱，非若不病而呻吟者也。予尝展候，见其单张片纸，添委架阁，遂袖而类之，共得一百一十一咏。其为人取去者，不可复追矣！惜其散逸，而幸其仅存，乃谋之梓人，刻而永其传焉。音既合谱，意更可人，押韵满百，不重一字，真艺林之宗工，而南曲之绝唱也。”李开先出饷西夏（今宁夏）是在1530年，也就是他考中进士，被授予户部云南司主事的第二年。首次奉旨饷军，可谓少年得志，但是在边关看到的情况却并不令人乐观。正如他在《边事》一诗中所说：
边事最堪忧，达人悉知否？壅蔽日愈深，纪纲坏已久。失机却报捷，虏级乃华首。割尸犹不可，避兵遭毒手。或是单行客，或是孀居妇。虏中得逃回，命复如刍狗。虏至避其锋，虏归尾其后。拾得牛马还，边功便借口。……
面对着边关如此糟糕的局面，一心忠于朝廷的李开先不可能不感到忧心如焚。可能是因此而劳瘁成疾，郁闷难持，他便以不停地吟写【南南吕·一江风】排遣胸中块垒。从这百余首小令的内容看，他大概是将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的种种之多都写了进去。所谓“押韵满百，不重一字”，除了能够见出作者的文字功力之外，其实看得更清楚的也许就是他想借文字游戏以驱赶胸中的郁闷。当然，里面也透露了他的寄托：
病难捱，憔悴因谁态？积攒谁还债？枕边来，铁马檐牙，画角楼头，教我难支派。愁眉怎地抬？愁怀怎地开？形瘦声音在。
病难捱。纵酒疏狂态，赊酒寻常债。醉归来，一石刘伶，五柳陶潜，梦里求仙派。愁笼誓不抬，闷坑誓不开。万古名犹在。
病难捱。舞剑英雄态，操笔诗文债。入秋来，风弄疏桐，雨打残荷，耳畔声成派。杯盘次第抬，房栊次第开。客散孤灯在。
病难捱。万里奔驰态，千古风流债。饷军来，紫塞千寻，华岳三峰，九曲黄河派。吟囊用杠抬，吟怀对景开。身在文星在。
病难捱。满目炎凉态，一地丝挠债。落乡来，笑傲山林，放浪乾坤，玩弄沧洲派。村醪打伙抬，野筵作耍开。赢得闲身在。
这些小令表露出的心绪是十分复杂的：既有对现状的不满、对国事的担忧，又预示了前景的不妙。所以李开先终于走到被罢官的那一步，实在不是出于偶然。
李开先的第二本散曲集子是《中麓小令》，也称《中麓山人小令》，就是写于罢官以后了。《中麓小令》的写法与《卧病江臯》大致相同，也是全用【南仙吕·傍妆台】一个曲牌写成，只是不再押统一的韵脚，共100首。其《中麓山人小令引》末署“嘉靖甲辰中麓山人书于焉文堂”，可见这些小令大致是作于1544年。下面选录的是其中10首：
笑呵呵，挂冠归去免张罗。闲披鹤氅朝玄帝，焚龙脑礼弥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一句多。胡将就，莫奈何——得磨跎处且磨跎。
傻哥哥，识人多处是非多。怎禁对面丢圈套，平地起干戈。片石要打千金磨，尺水翻成一丈波。南无菩萨，阿弥陀佛——得高歌处且高歌。
笑嘻嘻，葫芦提罢大家提。世情都把真为假，不辨是和非。五陵豪气空千丈，百岁光阴已四十。三十而立，七十者稀——得栖迟处且栖迟。
日栖栖，仕途越久越着迷。谁能抬手知轻重，当面识高低？人心不足蛇吞象，世态难平凤作鸡。归休早，睡起迟——得追随处且追随。
耍些些，激流勇退是豪杰。如今枳棘栖鸾凤，尘土混龙蛇。两轮日月笼中鸟，百岁光阴梦里蝶。情肠变，性气别——得乜斜处且乜斜。
思沉沉，倦弹三尺七弦琴。虽然指下无别调，世上少知音。雅吟猜作昭君怨，怨曲翻为梁父吟。朱颜改，白发侵——得安心处且安心。
怒冲冲，愁闻暮鼓与晨钟。暗中断送的年如箭，折挫的鬓成翁。有时得应飞熊梦，今代谁当汗马功？眉峰秀，眼界空——得英雄处且英雄。
泪涟涟，恨无仙药可延年。挑灯把玩参同契，检点悟真篇。 炉中久养君臣药，囊里新成子母钱。由心悟，难口传——得无言处且无言。
碧粼粼，风行水上总生纹。登高聊作怀湘赋，不效送穷文。算来咏月嘲风客，岂是经邦济世人！休夸口，学养身——得温存处且温存。
雨潇潇，新凉顿觉满西郊。秋成遍地皆行乐，惟我最无聊。薄田只可糊三口，破镜忽惊见二毛。叨叨令，步步娇——得歌谣处且歌谣。
通过上述作品，大致可窥《中麓小令》于一斑。这里写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日出月落、山高水远、花草树木、典故轶事、见闻思考、喜怒哀乐，几乎无所不包。可以看出李开先离官之后，经过几年的田园生活，心境已经逐渐变得平稳，但是依然没有超脱灵魂深处的矛盾。他有时候还是怀念官场营生，叹息自己生不逢时，或者反省自己才能不逮……总之，内心世界是复杂纷纭、变化多端的。所以，他最终都只能以“得……且……”来做自我解嘲、自我安慰。如此而已！
李开先的第三本散曲集是《四时悼内》。内收小令14首、套数5曲。其自撰《小序》云：“宜人既已弃我，有一爱姬又相次即世，周岁之间，懊恼万状，抚景激衷，四时各有散曲，汇成小集，名之曰《四时悼内》云。愁肠欲断，泪眼将枯，以此付之童辈；长歌当哭，非以 恣佚乐而喜篇什也。观者必有知吾苦心者！嘉靖戊申年申月甲甲日中麓病夫李开先撰”。嘉靖戊申是1548年，李开先47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的爱妻和爱妾相继去世，这些散曲就都是为此而作。其中，有一组套数分别用春夏秋冬为题以寄托情怀，写得最好，尤其是【南仙吕·临镜序】《冬·夜长不寐》：
梦难成，失群哀雁断肠声。觉来搔耳推孤枕，散阀步空庭。眼前离恨天般远，望后团圆月不明。断弦难续，悲歌怎听？这般情况几曾经！
【前腔】泪盈盈，指间弹血洒残灯。相思日日容颜改，夜夜梦魂惊。堪怜霜杀宜男草，岂料云埋婺女星！
【赚】火暗灯青，躜鼓催钟早二更。人孤另，独酌全无兴。峭寒生，半床薄被如冰冷。孤眠易醒，孤眠易醒。
【掉角儿序】遇穷冬霜雪严凝，正中年形影伶仃。夜迢迢银汉无声，一滴滴玉露伤情。空有那待月楼、礼星亭、焉文阁，谁与同登？寒鸦乱惊，晨鸡不鸣。把离人撩斗，铁马檐楹。
【前腔】捱不到斗转参横，盼不得月落天明。不卿卿谁复卿卿？想惺惺还惜惺惺。空教我运霜毫，扫云笺，编丽曲，愁恨偏增。
【尾声】人生修短由天命，叹佳人死难再生；争奈相如困茂陵！
李开先的散曲创作，其特点是十分鲜明的。他非常善于从身边的一鳞半爪入手，把自身的遭际境遇、见闻感受，乃至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等等，都有机地融入其中，才情横溢，浩浩荡荡，大有一泻千里之势。请看他的【北仙吕·那吒令】《触事咏怀兼忆内》：
一言两言，契先天后天。一篇两篇，悟上弦下弦。一年两年，并前贤后贤。功名水上沤，富贵风中燕。可人怜名震三边！
三椽两椽，盖南园北园。没钱取钱，买山田水田。能言不言，做朦禅哑禅。繁华水上冰，岁月云中电。再休题万里兵权。
无缘有缘，住山前水前。得眠且眠，卧南轩北轩。胡缠乱缠，在花边柳边。仕途梦一场，世态云千变。又何须挂甲朝天？
长联短联，扫云笺锦笺。求仙得仙，服红铅黑铅。不颠撒颠，弃茶船米船。沧溟小似杯，日月疾如箭。爱清闲懒听鸣鞭。
得旋早旋，种上原下原。胡编乱编，续七弦五弦。求全得全，免荣迁骤迁。昨朝雨露恩，今日风霜面。想杀人一日三宣。
晴天雨天，卜丰年俭年。灯烟火烟，闹上元下元。千员百员，满三边九边。兵戈众将忧，丰稔吾农愿。胜强如一岁三迁。
鱼鲜酒鲜，列家筵野筵。歌喧笑喧，喜人圆月圆。长篇短篇，耸吟肩瘦肩。曾亡枕上人，难免心头怨。睡昏昏晓梦颠连。
这一组小令共有10首，这里不厌其详地引录了7首，是因为不如此便不容易显示其特点。从中不难看出，李开先的散曲创作，其思路似乎不受约束，因而写起来则是大起大落、大开大阖、大悲大喜、大歌大哭，非常鲜明地显示出了他的诗人气质和不羁情怀。
李开先还有一部以研究散曲创作为主要内容的著作《词谑》，其中记录了许多散曲作家的佚闻趣事，尤其是记录了许多在别处难以见到的散曲作品，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其中的《词套》对于套数写作的研究，《词乐》对于散曲演员的记载，《词尾》对于套数结尾的专门研究，也都值得重视。
除了上述作品之外，李开先还有个别散曲作品散见于其他著述之中，这里就不再一一缕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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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7 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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