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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赋中的景物描写（2）
引子：关于赋文的主导思想
辞赋创作是文采的展示，是作者思维智慧的完整体现。如果将诗词的创作，比作思维智慧的电火花，那么赋文的创作，就可比作思维智慧的集成电路板。这样说，并非是“扬赋贬诗”。实际上，由于篇幅体式的原因，赋文有如江河山海般波澜壮阔，主旨表现内涵；诗词有如池塘嫩柳般短小练达，主旨表现情感。
诗赋同源。历史渊源上，楚辞发端较早，处于领军地位。自汉以降，诗与赋并行于世。一方面，从文学传承和文化发展看，诗歌可以启蒙，辞赋可以载道，二者可谓相辅相承。另一方面，很多辞赋家也是诗人和学者，诗歌创作可以提高赋文水平，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历史上，诗赋同修的文学家很多，比如王杨卢骆、韩柳苏欧……及至当代，诗赋同修者更是不胜枚举。
文学在于继承与发扬。在学习赋文时，我们会发现这样的问题，除了文章风格外，作者表达思想各异。某些赋作场面宏大，比如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有如纪史片断；某些赋作物象繁多，比如郭璞的《江璞》，则似物种说明。
关于赋文创作，首先要明确写作目的，而这个写作目的必将指示主导思想。抒情还是议论，素描还是速写……文章如同绘画一般，各种表现手法应灵活运用。
第一节：山水辩证
上次讲座谈了景物描写中的“山类赋文”，本节讨论一下“水类赋文”。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这几句翻译过来意思是：聪明人喜爱水，有仁德者喜爱山；聪明人活动，仁德者沉静。聪明人快乐，有仁德者长寿。
从大局观讲，山水是自然景观的主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无山无水则无自然景观。山是静止的，水是流动的，而山与水又是经常伴生的。在写山类赋文，常以水作衬托；反之，在写水类赋文，常以山作衬托。单纯描绘某种事物，就似一幅肖像画，没有衬托则无生命力。优美的文章思维逻辑是千变万化的，如同做数学题一样，要有层次，要有加减乘除。行文真的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情，文章必然是丰富多彩而具有生命力的。
《易经》有个重要理论，说的是“阴阳”二性。男属阳，女属阴；明属阳，暗属阴；日属阳，月属阴……比及山水，则山属阳，水属阴。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充分体现人类的聪明才智。阴阳运动，是万事万物的运动规律。阴阳消长，是对立统一的关系。
谈到山水原理，可以从阴阳属性来说明。打个比方：海外仙山遇到洪水暴涨而不能自拔，自然是水漫仙山。水多了，山没了，从易学角度讲，这就是阴阳消涨。
这种体现了辩证法的阴阳学说，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可违背，否则将会造成严重灾难。比方说：山的属性是静止的，水的属性是流动的。反其道而行之，山要晃动则会发生地震，水要静止则会进入冰期。在创作中，个别人思维逻辑错乱，有时会违背自然原理，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符，会误导读者，造成感知的误区，这是完全要不得的。
本节从《易经》中阴阳理论浅论了一下山水原理，实际上是事物运行的基本道理。假如没有自然原理支撑，人类的逻辑思维就会走向偏颇、走向想当然，就会犯“形而上学”的错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根本无视自然规律，写出来的东西，即便是字字珠玑，也会成为没有生命力的花瓶，毫无益处。
第二节：水类文字
关于水的写法，很多人关注“水从哪里来，向哪里去。”这是对水的“身形”或“外貌”的粗略描述，表现的是整体印象。
一、地理印象，求本溯源。现以《江赋》为例：
惟岷山之导江，初发源乎滥觞。聿经始于洛沬，拢万川乎巴梁。冲巫峡以迅激，跻江津而起涨……
其行程为：岷江（以岷山导江）――〉洛沬（洛水入黄河处）――〉巫峡……
从文学角度，这是记述了长江的行进路线；从地理角度，这是认知的错误，知性的谬误。实际上，长江的发源不是以岷江为主，岷江只是上游的重要支流，真正的主源是金沙江，而不是岷江。再则是洛沬，与黄河流域混淆。郭璞误以为长江以岷江为源，这是错误说法，他毕竟生于东晋，对长江的认知有误也无可厚非。经于洛沬，更是错误，洛沬是黄河流经点，不是长江流经点。流经巫峡是正确的。
分析看来，“惟岷山之导江”错了50%（岷江是次要源流之一），洛沬错了100%。对历史考证，似乎并无“长江改道黄河”，或“黄河改道长江”的说法。厦门大学的陈玲有篇《郭璞〈江赋〉析论》，指出了这个错误。“岷山导江”这个错误说法，实际来源于《尚书》和《山海经》。真正首先纠正这个错误认知的人是徐霞客，在他的《江源考》中说道：
“南流经石门关，始东折而入丽江，为金沙江，又北曲为叙州大江，与岷山之江合。余按岷江经成都至叙今之宜宾，不及千里，金沙江经丽江、云南、乌蒙至叙，共二千余里，舍远而宗近，岂其源独与河异乎？”
文学作品，是表现大千事物的重要载体。错误的认知，反映到文章中则是文章之外的“致病硬伤”。以讹传讹，是为文之大忌。继承古典文化过程中，不可再继续传承谬误。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没有文化很可怕。
二、历史痕迹，论说古今。现以《海赋》为例：
昔在帝妫臣唐之代，天纲浡潏，为凋为瘵；洪涛澜汗，万里无际；长波涾𣵺，迤涎八裔。于是乎禹也，乃铲临崖之阜陆，决陂潢而相沷。启龙门之岝（上山+下頟），垦陵峦而崭凿。
这一段，描述了尧舜时期的长江，表现了洪水泛滥的景象。场面洪大，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无能为力。到了禹统治时期，“铲临崖之阜陆”，以疏通为主，江水变得驯服了。
题为《海赋》，何以写江？这是古代的认知，百川东流注入海，故有“海纳百川”之说。介绍了江的情景，自然把海的源流说清了。当然了，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海洋占地球表面积的71%。而江河流量对于海洋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虽然如此，但江河入海是确定无疑的，海纳百川也是事实。从文学角度讲，海是江河汇集而成的说法也是可以成立的。
文学是印象的认知学，正确与错误往往在一念之间。“岷山之导江”是原则上的错误，是完全不可取的。海是由江河汇聚而成，不是原则错误，则是可以运用的错误。文学不能等同于数理化，一是一、二是二；文学是可以夸张的，否则“白发三千丈”就是不可理喻的大错误。没有夸张，没有比喻，则没有文学的生动性。
三、由表及里，从物到人。现以《小石潭记》为例：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洌。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首段文字，是对小石潭外部环境的整体描述，是由远及近的所闻所见。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第二段文字，是描述潭水中的鱼儿自由自在的形态，描述形象，体现真实。这是从外部走向内部，可谓“由表及里”。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这是第四段文字，讲述了坐潭上的感受：“凄神寒骨，悄怆幽邃”。这是“从物到人”，而写人主要讲的是环境感受。
四、品质类比，排列说明。现以《大明水记》为例：
世传陆羽《茶经》，其论水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又云：“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瀑涌湍漱勿食，食久，令人有颈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
——这是对于“水”的食用品质进行的论述，是欧阳修引用《茶经》的原文。观此开头，似乎认定作者对《茶经》论水说法的认可，实则不然。其后有：
其说止于此，而未尝品第天下之水味也。至张又新为《煎茶水记》，始云刘伯刍谓水之宜茶者有七等，又载羽为李季卿论水次第有二十种。今考二说，与羽《茶经》皆不合。
——这是用考据的方法，与《茶经》水论作对比。在第二段里，对此进行较为详细的说明：
羽谓山水上，乳泉、石池又上，江水次而井水下。伯刍以扬子江为第一，惠山石泉为第二，虎丘石井第三，丹阳寺井第四，扬州大明寺井第五，而松江第六，淮水第七，与羽说皆相反。季卿所说二十水：庐山康王谷水第一，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扇子峡蛤蟆口水第四，虎丘寺井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桐柏淮源第九，庐山龙池山顶水第十，丹阳寺井第十一，扬州大明寺井第十二，汉江中零水第十三，玉虚洞香溪水第十四，武关西水第十五，松江水第十六，天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
——这是排列法，以刘伯刍的七等和李季卿的二十种为例，分别排列等次，讲述很详细，似乎是完善不可多得的水品资料。然而，作者观点则有所不同：
如蛤蟆口水、西山瀑布、天台千丈瀑布，羽皆戒人勿食，食之生疾，其余江水居山水上，井水居江水上，皆与羽经相反。疑羽不当二说以自异。使诚羽说，何足信也？得非又新妄附益之邪？其述羽辨南零岸时，怪诞甚妄也。
——上述“蛤蟆口水（第四）、西山瀑布（第八）、天台千丈瀑布（第十七）”，食之生疾。以此推出陆羽论水说“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是错误的。看来“书不可尽信”，这是很有道理的。欧阳修虽非茶道大家，但其论水是很有道理的，且看其结论：
水味有美恶而已，欲求天下之水一一而次第之者，妄说也。故其为说，前后不同如此。然此井，为水之美者也。羽之论水，恶渟浸而喜泉源，故井取多汲者，江虽长，然众水杂聚，故次山水。惟此说近物理云。
——欧阳修认为井水最好。陆羽“恶渟浸而喜泉源”，但江水乃是众水杂聚，实不可取。这是一段很有说服力的文字，体现了欧阳修严谨的治学精神。
现在，大家学习写文章，不是仅仅“多认识和掌握几个词汇、多掌握几种写作技巧”这么简单。真正要学习的，是像欧阳修这种治学精神，要有置疑的勇气。人云亦云，始终在别人的窠臼里成长，无异于学舌的鹦鹉，终究成不了大器。
第三节：水之姿态
在诗赋文学作品中，关于水之描述比比可见。小到轻轻涟漪，大到惊涛拍岸，这些影响人感受的文字，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水文化。
从物理性质讲，水受气候因素的影响最大。动者为气为云为雾，凝者为露为霜为雪，流者为溪为瀑，聚者为海为江……
诗赋文学中，当然不会象物理性质属性这样分类。文学语言体现较多的是宏观的事物，具体表现的事物有：池塘、水潭、湖泊、溪流、瀑布、江河、海洋，等等。
下面，列举一些关于水的片段，供大家参考学习。
一、情绪景观，相互感应。比如《岳阳楼记》 ：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
——此小段是阴雨天，表现为暗色调，情绪低沉忧郁。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此小段是晴和天，表现出暖色调，情绪温和欢快。
二、渲染气氛，衬托主题。比如《大雾垂江赋》：
时也阴阳既乱，昧爽不分。讶长空之一色，忽大雾之四屯。虽舆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闻。初若溟濛，才隐南山之豹；渐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鲲。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苍茫，浩乎无际。鲸鲵出水而腾波，蛟龙潜渊而吐气。又如梅霖收溽，春阴酿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东失柴桑之岸，南无夏口之山。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返白昼为昏黄，变丹山为水碧。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焉能辨乎咫尺？
——此段节选自《三国演义》第四十六回《用奇谋孔明借箭，献密计黄盖受刑》。没有如此的大雾垂江，就难以成就孔明借箭。
三、巧妙比喻，生动形象。
苏轼的《百步洪》是诗不是赋，诗句所运用巧妙比喻的修辞手法，值得借鉴。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山眩转风掠耳，但见流沫生千涡。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
——这是苏轼《百步洪》诗中的前半部。稍作解释，百步洪又叫徐州洪，在今徐州市东南二里，为泗水所经，有激流险滩，凡百余步，所以叫百步洪。
四、造景寄情，浪漫多姿。
水的姿态形状，最美莫过人工景观。这里试举本人所作的《秋水广场赋》，文中关于音乐喷泉的描述，可以参考借鉴。网络百度可见，此处不再举例。
小结
上述四例，是对水的姿态具体描述，本人比较倾向于此类写法。绘画般的描写，能使读者更能深临其境。虽然从古至今河流的变迁也是一法，但并不能给人以很深的印象。文字是为读者服务的，若无感动力，文字再多亦同虚设。
第四节：水文泛滥
关于水类辞赋，从内涵和文采来讲，首推郭璞的《江赋》、木华的《海赋》。
从知识性看，《江赋》可谓“江水生物学馆”，林林总总。列举的鱼类、羽族有五十多种，植物类达十八种，矿石类达十种。这么多丰富的物产，可知郭璞博学多才，学富超过五车，是值得充分肯定的学者型文人。
从可读性看，木华的《海赋》生僻字略少一些，文章较《江赋》容易理解，可读性更好。
具体来说，《江赋》和《海赋》都是可读性很差的辞赋，将这篇文章完全理解透的人很少。到了当代，很多生僻字已经淘汰或消亡。当代人再用淘汰的字（只有前人某篇文章用过）来忽悠人，实不可取。
事实上，将司马相如、郭璞、木华等人作品的生僻字都挑出来，写辞赋时再想办法往里用，实是“愚蠢至极”。其目的无非是表白自己很有学问，很有水平，写的字没有几个人能看懂，这就是水平，就是阳春白雪，就是高屋见瓴。而实际上，如此作法则是水文泛滥。这样搞下去，辞赋文学注定走向穷途末路，最后走向消亡。
小结
在继承古典文化上，以“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为原则。古人文字，由于时代认知的局限，除了仁孝伦理之外，很多理论已被颠覆了。学习的过程，如没有思考和鉴别，则必然盲从，以致于落前人窠臼，是万不可取的。
书籍是最好的老师。本人所提供的学习思路和方法，或有很多偏颇或不足，权当学习的参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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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6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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