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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新文 于 2016-9-10 07:58 编辑

毛泽东诗词常用字与重复字探析

——谨以此短文纪念毛泽东逝世四十周年

一、“万”

       冰心在1989年12月发表《毛泽东诗词鉴赏一得》【附后】一文,认为:“我从前曾写过一篇《一个最有力量的汉字》,就是‘万’”字,说这个字表达了浩大的气势和雄伟的气魄,如成语中的‘万众一心’、‘万人空巷’等等,诗中的‘万山无语看焦山’、‘万朵红莲礼白莲’等等。毛主席诗词中的‘万’字,就屡见不鲜。”接着,她不厌其烦地将毛诗中带“万”的句子一一列出,最后总结道:“这些‘万’字,有的是实指,有的是虚数。不论虚实,都表示了毛主席的胸怀与气魄;在艺术上,给人以强调和强力之感。”

       冰心共列出22首26处“万”字,写此文时她已89岁高龄,难免遗漏;其实毛诗有27首(《送瘟神》按两首计,下同)共出现34处“万”字,冰文遗漏了下述前4首的5处,后3首初见于1996年9月初版的《毛泽东诗词集》,冰文发表时尚未面世、自然不可能收录:

       《蝶恋花 从汀州向长沙》(一九三○年七月)中的“六月天兵征腐恶,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百万工农齐踊跃,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

       《渔家傲 反第一次大“围剿”》(一九三一年春)中的“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冰文已列出该词另两处带“万”的句子;

       《七律二首.送瘟神》(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其一”中的“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冰文已列出该词另一处带“万”的句子)与“其二”中的“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七绝·刘蕡》(一九五八年)中的“孤鸿铩羽悲鸣镝,万马齐喑叫一声。”

       《七绝.屈原》(一九六一年秋)中的“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七律·咏贾谊》中的“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



二、“天”、“一”、“人”、“山”、“风”

       其实, “万”还不是毛诗最常使用的字,更常使用的是“天”、“一”、“人”、“山”、“风”,分别出现57、46、41、35、35次;使用频度不如“万”字、但也在20次以上的还有“不”、“有”、“云”、“上”、“千”、 “江”、 “飞”等字,分别出现32、28、24、24、23、22、21次。

       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版《毛泽东诗词集》共发布毛泽东诗词67首(《十六字令三首》与《七律.送瘟神》分别按3首、2首计),“天”、“一”、“人”、“山”、“风”与“万”各字平均每两首就出现一次,而“天”字则每20首有17首用到,当远远高于其他诗人使用该字的频度。

       可见,“天”是经常盘旋在毛泽东头脑中的一个意象,与此对应,“人”也是经常盘旋在他头脑中的另一个意象;就如“一”比“万”、“千”更常出现、“不”、“有”几乎同样频繁地出现在毛诗中一样。是否可由此推断:毛泽东是一位充满辩证思维的哲人,坚信“人”定胜“天”,惯于“无(不)”中生“有”, “一”以御“万”?“上”、“飞”这些充满动感的字眼与“山”、“江”、“风”、“云”这些自然物象同样是毛诗的常客,表现出作者热爱自然、挑战自然的潇洒乐观的精神。



三、“旗”、“今”、“此”、“我”

       毛泽东青年时代就曾说过的:“主义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来了,大家才有希望,才知所趋赴。”“红旗”、“旌旗”或“旗”在毛诗中出现了11次。

       “于今”、“而今”、“今日”、“今朝”、“至今”、“今”共出现21次。

       “此”、“兹”、“这”共出现14次。

      “我”或“吾”出现11次,“谁”出现9次。

       这些字眼的高频度出现,说明毛是一位既执着于理想(“旗”)又注重当时(“今”)、当地(“此”)与自我(“我””或对应的“谁”)的务实的人!



四、重复字

       有51个字在41首(28首词+13首诗)作品内重复出现(其中不少字在不同作品里多次重复),除少量是刻意的修辞手法外,多属无意而为,自然流露。试举例如下:



    1、贺新郎·别友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

      

       挥手从兹去。

       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翻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

       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环宇。

       重比翼,和云翥。



       本词“从”、“重”、“似”、“恨”、“知”、“云”、“人”、“和”这8个字各出现2次,“天”字出现3次。



    2、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

    一九三一年春
    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

    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本词“红”、“千”各出现2次,“万”、“天”各出现3次。



    3、七律二首 送瘟神(其一)

    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薛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本诗“千”、“万”、“一”各出现2次。



    4、七律.吊罗荣桓同志6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

       记得当年草上飞,红军队里每相违。

      长征不是难堪日,战锦方为大问题。

      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长笑老鹰非。

      君今不幸离人世,国有疑难可问谁?

    本诗 “每”、“长”、“不”、“难”、“大”、“问”这6个字各出现2次。



       5、贺新郎.读史

       一九六四年春



    人猿相揖别。

    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

    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是)几千寒热。

    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

    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本词“得”、“流”、 “了”、“陈”各出现2次,“人”、“几”、“过”各出现3次。



       6、念奴娇.井冈山

    一九六五年五月



    参天万木,千百里,飞上南天奇岳。

    故地重来何所见,多了楼台亭阁。

    五井碑前,黄洋界上,车子飞如跃。

    江山如画,古代曾云海绿。



    弹指三十八年,人间变了,似天渊翻覆。

    犹记当时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

    独有豪情,天际悬明月,风雷磅礴。

    一声鸡唱,万怪烟消云落。



    本词“云”、“万”、“一”、“了”、“上”、“飞”各出现2次,“如”出现3次,“天”竟出现达4次之多,分别是“参天万木”、“飞上南天奇岳”、“似天渊翻覆”和“天际悬明月”。



五、唐诗宋词中的重复字

    一首词中出现重复的字,似乎没有人当作多大的瑕疵。许多名作尤其长调,都存在大量的重复字。试以苏轼最著名的两首词为例:

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本词“月”、 “天”、“不”、 “事”、“长”、“圆”等6字各出现2次,“何”、“有”、“人”等3字各出现3次。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本词 “千”、“故”、 “国”、“如”、“一”、“多”、“发”、“笑”等8字各出现2次,“江”、“人”等2字各出现3次。



    有意思的是,“人”字在两首词里都各出现3次。这甚至让我猜测,是否重复字的使用也是构成优秀词作的一个特征?



    律诗应尽量避免非修辞性的重复字,似乎是多数作者与读者的共识。有些人将此提到绝对的地位,仿佛出现重复字是大忌,却大可不必的。试以《唐诗三百首》所选的54首七律为例,有7首存在非修辞性的重复字,超过1/8。


1、杜甫:咏怀古迹五首之三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下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注:首联、尾联均出现“明”字。


2、钱起:赠阙下裴舍人

二月黄鹂飞上林,春城紫禁晓阴阴。

长乐钟声花外尽,龙池柳色雨中深。

阳和不散穷途恨,霄汉长怀捧日心。

献赋十年犹未遇,羞将白发对华簪。

注:颔联、颈联均出现“长”字。“阴阴”属叠字,不计。


3、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二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注:首联、尾联均出现“事”字。


4、元稹:遣悲怀(三首之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注:颈联、尾联均出现“生”字。首句“悲”重复属有意的修辞,不计。


5、李商隐:筹笔驿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馀。

注:颈联、尾联均出现“有”字。


6、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

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注:颔联、尾联均出现“是”、“无”字。首联对句“细细”属叠字,不计。


7、崔颢: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馀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注:首联、尾联均出现“人”字。“黄鹤”三见,“空”两见,属有意修辞;“悠悠”、“历历”、“萋萋”属叠字,均不计。


    以上各诗重复字情况小结如下:1、“明”、“长”、“事”、“生”、“有”、“是”、“无”与“人”这8个字均在一首诗里出现2次,其中李商隐《无题》出现了“是”、“无”这两个重复的字。2、“春城紫禁晓阴阴”、 “卧后清宵细细长”、“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的“阴阴”、“细细”、“悠悠”、“历历”与“萋萋”属叠字,“闲坐悲君亦自悲”的“悲”字以及崔颢《黄鹤楼》中三处“黄鹤”、两处“空”属于有意为之的修辞,不在本文讨论范围。



       出现非修辞性的重复字似不可取,可《唐诗三百首》的编者仍选中这些诗作。这些作者都是高手,换个字并不困难,可他们没有这样做,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及此。这让我联想起工对与宽对的问题。根据王力先生的分析,唐以后的对仗比唐诗要工稳,而艺术成就不如前者。唐诗与毛诗中的重复字现象,其性质似与此接近。或者可以说,唐人与毛关注诗意,而忽视一般文人斤斤计较的枝节,就好比九方皋相马只关注是否善跑而不见毛色一样,都是高手所为。



附:

毛泽东诗词鉴赏一得

冰心


       我一向认为毛主席写诗词,不像我们祖国古往今来的诗人、词人那样,是“做”的,“填”的。毛主席的诗词是他在革命斗争时期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随时随地的思想感情,采用古典诗词的文字形式的自然倾吐,它们像爆发的火山一样,红光冲天;像奔流的巨瀑一样,浪花飞溅!他对于古典诗词有很深的爱好和修养,出口成调,大气磅礴,豪迈精深。

       我从前曾写过一篇“一个最有力量的汉字”,就是“万”字,说这个字表达了浩大的气势和雄伟的气魄,如成语中的“万众一心”,“万人空巷”等等;诗中的“万山无语看焦山”,“万朵红莲礼白莲”等等。

       毛主席诗词中的“万”字,就屡见不鲜,如《沁园春·长沙》(1925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万类霜天竞自由……粪土当年*万户侯……这一首词内就用了三个“万”字!

       在《西江月·井冈山》(1928年秋)中,有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在《采桑子·重阳》(1929年10月)中,有寥廓江天*万里霜。

       在《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1930年2月)中,有十*万工农下吉安。

       在《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1931年春)中,有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又如:《十六字令三首》(1934年到1935年)中的其二,有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在《七律·长征》(1935年10月)中,有*万水千山只等闲。

       在《念奴娇·昆仑》(1935年10月)中,有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又如《清平乐·六盘山》(1935年10月)中,有屈指行程二*万,不到长城非好汉。

       在《沁园春·雪》(1936年2月)中,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有百*万师过大江。

       在《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1950年10月)中,有*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在《水调歌头·游泳》(1956年6月)中,有*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在《蝶恋花·答李淑一》(1957年5月11日)中,有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在《七律二首·送瘟神》(1958年7月1日)第一首中,有:*万户萧疏鬼唱歌。

       在《七律·答友人》(1961年)中,有红霞*万朵百重衣。

       在《七律·和郭沫若同志》(1961年11月17日)中,有玉宇澄清*万里埃。

       在《七律·冬云》(1962年12月26日)中,有*万花纷谢一时稀。

       在《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1963年1月9日)中,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在《念奴娇·井冈山》(1965年5月)中,有参天*万木,千百里,飞上南天奇岳。一声鸡唱,*万怪烟消云落。

       在《念奴娇·鸟儿问答》(1965年秋)中,有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

       在《七古·送纵宇一郎东行》(1918年)中,有幸被东风吹*万里。

       这些“万”字,有的是实指,有的是虚数。不论虚实,都表示了毛主席的胸怀与气魄;在艺术上,给人以强调和强力之感。

       以上是我拜读毛主席诗词之一得,肤浅得很,愿得同志们的指教!


1989年12月13日
发表于 2016-9-10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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