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农——悲情女诗人朱淑贞情感的另一方面 雷于怀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后到昏黄。 更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 这是南宋女诗人朱淑贞的《秋夜有感》。我十来岁时就在乡间一个手抄本上读到它,留给我的印象是:“这个女人好伤心!” 确实,朱淑贞是一个十分伤心的女诗人。她生活于南宋初期,约1135至1180年间。祖籍歙州(今安徽歙县),《四库全书》定其为“浙中海宁人”。父亲曾在浙西做官,家境优裕。小时受过良好教育,博通经史,能文会画,精晓音律,尤工诗词,是一位难得的才女。她更是一个热切追求美好爱情的女人。“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清平乐》)、“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元夜》其三),就是她内心世界的大胆表露。可惜天不随人愿,她的婚姻非常不幸。究竟嫁给了什么人,生活中又发生了些什么,没有翔实具体的记载。反正是所托非人,从理想到现实,落差太大。夫妻间不仅缺少情感,还缺少共同的情趣和语言。最后她只有分居,回到娘家,终日悒悒不乐,四十多岁便离开了人世。据说去世后,父亲将她平日的诗作付之一炬。南宋淳熙九年(1182),有个叫魏仲恭的人,将朱淑贞残存作品辑录成册,为后人留下《断肠诗集》《断肠词》二本。 朱淑贞的诗词大多抒写自己爱情、婚姻的不幸,愁苦哀怨,单是“断肠”二字就反复出现多次。如:“针线懒拈肠自断,梧桐叶叶剪风刀”、“芭蕉叶上梧桐里,点点声声有断肠”(《闷怀二首》);“逢春触处须萦恨,对景无时不断肠”(《伤别》其二);“梨花细雨黄昏后,不是愁人也断肠”(《恨春》其五);“颦眉独坐水窗下,泪滴罗衣暗断肠”(《舟行即事》其六);“自是断肠听不得,非干吹出断肠声”(《中秋闻笛》);“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谒金门•春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断肠”?朱淑贞在《秋日述怀》中说得很明白:“妇人虽软眼,泪不等闲流。我因无好况,挥断五湖秋”。她作为女人,并不是平白无故就流泪,是因为“无好况”,才使自己的泪水像五湖的秋水一样多。“无好况”三字包含了多少伤心的故事!正因如此,人们将朱淑贞归入了“悲情女诗人”一类。 不过,我们千万不要以为朱淑贞只是一个完全沉溺于个人伤痛的女诗人。在她留存的有限诗作中,还有好几首是在抒写她情感的另一面,应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一面,那就是——悯农。请看她的《苦热闻田夫语有感》七绝四首: 日轮推火烧长空,正是六月三伏中。 旱云万叠赤不雨,地裂河枯尘起风。 农忧田亩死禾黍,车水救田无暂处。 日长饥喝喉咙焦,汗血勤劳谁与语。 播插耕耘功已足,尚愁秋晚无成熟。 云霓不至空自忙,恨不抬头向天哭。 寄语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 田中青稻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 在酷热久旱的季节,朱淑贞与一位农夫交谈,听他倾诉,深有感触,一连写下四首诗,表达出诗人对久旱禾枯、秋收无望的忧虑,对农夫汗血勤劳、救田无助的同情,更有对富豪之人羽扇纶巾、安坐高堂的指斥。语言浅近通俗,感情则真诚深挚。她在后来的《喜雨》其二中还写道: 琼瑰万斛写碧落,陂塘池沼皆泱泱。 高田低田尽沾泽,农喜禾无枯槁伤。 久旱逢甘雨,禾苗以苏,收成有望,农民欣喜,朱淑贞也万分欣喜。作为古代一位官家女子,她能有这种与劳动人民完全相通的思想情感,是多么难能可贵!读了朱淑贞的这几首诗,不禁使我们想起唐人李绅、宋人杨万里的《悯农》诗,更想起比朱淑贞稍早一点的曾几的诗《苏秀道中自七月二十五日夜大雨三日秋苗以苏喜而有作》。 因此,我们不要只看到朱淑贞“哭损双眸断尽肠”、常诉悲情的一面,还要看到她情感的另一面——关心农事、同情农夫的悯农情怀。这正是她的诗作更具社会价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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