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化谷金青 于 2015-1-4 13:12 编辑
近日捧读当今诗坛才女梁晗曦(梁梦)女士的《步韵唐伯虎落花诗三十首》,我陶然在诗艺的苑囿中,她写得太好了。顾本思源,又引发我研读明代“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原玉的浓厚意愿。于是翻出早已尘封的《唐伯虎诗文全集》,急急阅读他的《落花诗》。原来他也是赓和,诗题为《和沈石田落花诗三十首》。沈石田何许人也,眼下无暇顾及,但对于这位才子,却不能不再温其“史”,否则也无法解读他的这些落花咏叹。唐(1470年-1523年),名寅,字伯虎,又子畏。吴县人,年少多才,一举成名,荣膺“解元”,然而厄运溘降,受冤下狱,从此“绝意仕进,致力绘事,放浪山水,终于贫病而死”。他一生坎坷,却潇洒倜傥,放荡不驯,留下了艳情漫漫而又并非其实的千古蜚闻和笑谈。此刻丢下正文扯入这些,似跑野马,其实旨在强调,他的《落花诗》其实是“蘸泪的微笑”,是倒楣后的“自慰”(大概成于40岁前后)。明于此,够矣,让我们急速进入正题,比较阅读两位的《落花诗》选章。
梁晗曦三十首之一,曰:
梁女士情丝纤细,诗作注重意境营造。是作首句即点明时已“残春”,眼前已“清且贫”,然后展开,雁北飞,桃现小颗,时已晚春也。如此“境”中,诗人形“瘦”情“愁”,何以如此伤感?尾联答也:“昨日花开浑是媚,今宵独立葬花人”。春光短暂,红颜易凋,何其速也,睹物思人,无限凄惋,黛玉之叹现于眼前,真愁煞人也。 唐伯虎的第一首则曰: 今朝春比昨朝春,北阮翻成南阮贫。 借问牧童应没酒,试尝梅子又生仁。 六如偈送钱塘妾,八斗才逢洛水神。 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
对于已残将逝之春,这位倜傥风流的才子并未有多少伤痛,只是感叹像王献之送妾桃叶于南浦,曹植洛水梦宓妃,这些“花”固然不幸,终有才子相知相怜,而眼前这些花(也算名卉)却“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可痛!诗贵言外有意,此作可算佳构,贵在有作者身世慨叹也。 两相比较各有千秋,唐富于学识,诗中融典6个,然而意境营造显然不及梁梦之细腻,两作也代表了古今诗作的特点,前者多用典,旨在言志,意明则已;后者多描绘,语清秀,女性味尽出。
梁诗之五,曰:
纤柔几瓣埋香冢,芳草凄凄小院东。
梁女多愁善感,春之将逝,哀而怜之,“烟雨中”“细数残樱”,怨讶“落花风”,写成伤心曲,捋却“残红”,进而感叹,归于宿命虚无,最后一如潇湘妃子“收艳骨,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使“污淖陷渠沟”。此作述事、写景、言情融为一体,如故事之展开,又清爽如画卷。
相对应的是唐诗第九首:
这首诗对唐寅来说实在太浅白了。该强调的是他对于春之早逝固然也愁也哀,但解忧的方式是“钱囊甘为酒杯空”,及时行乐,“向来”即这段时间以来、一向以来。末句“乱活”可能是笔误,按这字面难解。
梁诗之十,曰:
人生短暂,浮生若梦,可谓老调新弹。关键是“弹”得美,可赏。诗首句定调,突出“转眼空”,颔联回转,“忆”,对比,颈联又回眼前,尾联收束。“尽没”一词说尽,而又“烟波浩渺”,实而虚,虚而实,似常而不易为,赏。
相对应的唐诗是其廿八首:
似乎是已惯人世,风风雨雨无动心焉,这诗平而坦荡,颔联直道见地,“自是”“节临”,无怨无恼。相反随遇而安,“拾砑”为乐,装于绣有鸳鸯的锦帕中,待送那位相好么?趣。唐风流倜傥,行有异于人者,心更超然于尘俗也。
梁诗之十三,曰: 此诗典雅,夸张用得好。极力渲染春残心秋,颈联一翻转,特别是“菊心却为故人留”,对比一出,“菊心”令人肃然,无限情丝,尽在“为”中。尾联固然是重复葬花意,但于创造超凡脱俗意境则大有裨益。二、四两句中“挽”“瘦”两字活用,妙。 唐的“尤韵”诗(第四首)是:
该诗也用了典,但意义明朗,旨在表明一切都不过如是,不可逆转也不必硬转,美也好丑也好,都“撩天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土镘头”!虚无以自解,古人惯用之法,此诗并无新意。可点一下的是这“江南第一才子”并不处处卖书袋,他写诗也注意语浅意明甚至口语入诗。但应指出“方中酒”这“中”(去声),此处应平声。
梁女多思,此作提出了一个永恒的话题,世人皆感叹人生苦短尘世如梦,但谁能自醒自解?“大梦谁先觉,平生吾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诸葛孔明似能自解,但终归是“得其主不得其时也”。所以辽宁的妙音先生评说该作“有佛性禅意”,吾也依之,但终归是感叹也。 与这诗对应的唐诗也是第廿一首,曰:
同样用了典,但意明不必解。诗意仍是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好烧银烛覆舫船”何意待查。 现在我们来看梁女士的第廿七首:
梁女士似乎有太多的人生体验,因此在别人熟视无睹的自然景观和人世百态中,她却偏多玄哲感悟,慨叹时光迅敏人之无力,发出结论式的缄语,然而自苦,“难医痛楚”,枉断柔肠,人生识字忧烦始,此之谓也。 唐呢?且看该韵之诗(廿七首)
诗意也颇浅明,好在有意境,时、地、景、情,且故意设问,尾句以景语收束,留有余味。“说”通“悦”。 最后,梁、唐的第卅首都是四支韵,梁诗:
诗女多情,流光无义,弃我如遗。颔联凄苦而清芳,形象地写出了咏春惜芳之意。尾联寄与了缈茫的期望,飞花有知应引以为恸。然而,飞花无此意绪,好在诗朋中却不乏知者。 读唐的最后一诗,也听到了他的期盼:
同样是深悲,人生无朋乏知己,然而还能以“草木有荣时”自解,最后寄望近于哀告,“知不知”啊?“我”有“愁千万”啊!“诗以言我之情也”(袁枚《随园诗话》),这句可谓“卒章明志”。 比较阅读是一种很好的方法,同时读两个时代(相隔500年左右)两位诗人对同一主题的歌咏(且是次韵),似与他们促膝谈心又通联两边,其收获其愉悦是难以言传的。两位的各30首《落花诗》我都一一读了,两相比较,析其同找其异,研其艺学其法。若均写出,非洋洋万言不足以明其得,然而文贵精练,我不想也不必言之过多,故例说只列此7对,虽然不到30首的1 / 4,但窥斑也似见豹了。总地说来,两位的《落花诗》都是言志的艺品,梁是当今才女诗坛名媛,其作情感丰沛,语言清秀,表达细腻,将长短句之词的“幽微要眇”用于了诗情的表达,诗多痴语,“诗情愈痴愈妙”(袁枚)。相较唐而言,梁女士更注重意境营造和修辞格运用,充分展现了当今女性诗人的艺术修养和审美追求。唐伯虎是明代诗文大家,虽然《中国文学史》和《中国诗词史》都未及此人,但并不影响他的诗文光辉。这30首《落花诗》未必是他的代表作,但也可说是足以显示他思想、情采的咏章。袁枚说:“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这些诗都或多或少地传出了他的人世际遇感慨,均有寄托,是咏物的成功之作。相较而言,梁女士这方面则逊也。梁女士是当今成功人士,绝非“落花”,其遇其情全不同于李清照和林黛玉,怎么评说她的落花之叹呢?我不想把话说绝对。当今玩诗的精英女士们都喜欢写点哀哀切切的诗特别是长短句,而且常常也写得很好,鲜葩芳卉、清风明月,特别夺人眼球。在我结交并研读的十多位婉约女诗人中,梁是可跻身前列的两三位之一。她们都淡于时重于情,特别讲究艺,可谓唯美,怎么给她们定位呢?我想与其呆板地用一些宏论来硬套,不如暂且避开这些论家,让我们单纯些,这是诗,是艺品,不是宣传单,我们仅用诗的尺寸来量来度,读她们的诗词是种享受,就此打住! 2014年8月7日于化谷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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