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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籍《咏怀诗》的艺术特色
正始时期,风起云涌,政局波诡云谲,文学界风声鹤唳,“三曹”领军,“七子”鼎立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文人名士人人自危,只余阮籍、嵇康两位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发出个人吟唱,开启文坛又一高点。
阮籍,字嗣宗,三国时期魏国诗人,与嵇康、刘伶等七人为友,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并称竹林七贤,因其曾任步兵校尉,故世称阮步兵。阮籍生逢魏晋易代之际,战乱频繁,政治打压愈益严重,连坐者不胜枚举,名士少有全者,而作为文人名士的阮籍即无力挽救日益衰颓的曹魏政权,又不屑与司马氏同流合污,只能借诗歌宣泄心中孤寂苦闷。于是,以抒发诗人内心情感为鲜明特色的咏怀组诗诞生了,但由于文化高压的时代特性,《咏怀》只能在字里行间隐藏历史关机、政治倾向和情感态度,从而形成隐晦曲折的独特诗风。
阮籍汲取建安文学精髓,《诗》、《骚》艺术传统,创五言咏怀抒情组诗,内容或描述内心孤苦,或寄托对时政的抨击、感慨,或表达对自由人格的向往,诗文情真意切,意蕴深沉,言近旨远,语近情遥。在表现手法上,多用比兴、象征,形成若即若离、闪烁曲折的特点,诱导人们反复咀嚼;在意象上,借动植物,历史、神仙人物寄托主观情思,达到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的效果;在修辞手法上,大量运用典故,寥寥数语即可说明题旨,使诗文典雅庄重,诗意含蓄深邃;咏怀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不仅代表了正始诗歌的最高成就,也在整个中国诗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为后世所重。
一、概述
(一)曹马之争对阮籍《咏怀诗》的影响
阮籍,生于汉献帝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卒于魏元帝景元四年(公元263年),一生均处在分裂动荡中,几乎两逢“禅变之局”,这无疑对嗣宗的生活态度、思想情感产生重大影响。
阮籍少年时,曹魏正如日中天,军事斗争节节胜利,文化提倡“褒文崇儒”,积极进取的社会氛围塑造了诗人渴望建功立业的英雄情结;儒家达兼独善思想的熏陶让诗人身怀强烈爱国之情;其父阮瑀任职曹操麾下并与曹丕文字相交的家世渊源,令诗人于公于私的情感态度都倾向于曹魏王室。
黄初之后,阮籍处于出世、入世两种矛盾思想漩涡中,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又有对曹魏日趋腐败的不满之意。《咏怀》其四“天马出西北”即暗示明帝太和六年“吴主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至辽东,从公孙渊求马。”而青龙三年“使人以马易珠玑、翡翠、玳瑁于吴”之事,指斥明帝玩物丧志;第二十四首“殷忧令志结”则批评当权者荒淫误国,可见,诗人虽有报国之心,却不被上位者所谅。
正始年间,曹爽、司马懿夹辅曹芳,二人明争暗斗,导致曹魏由腐败走向分裂。阮籍处于曹氏和司马氏争夺政权的夹缝中,既不能“命驾起旋归”,又不愿攀附“当路子”,虽对当前局势有是非善恶的辨别,但紧张的时局还是让诗人感到“谁知我心焦,终身履薄冰”不能明白痛快倾吐思绪的压抑,“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的佯狂避世姿态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表象。阮籍内心受儒家忠君爱国思想及早年情感倾向影响,尽管质疑曹爽派是否能堪当大任,深恐其“鲜能克厥终”,但依然在第三首“嘉树下成蹊”中借周粟为不嘉,故耻食之,喻己忠于曹魏而耻于司马。正始十年,司马氏集团发动“高平陵之变”,先后诛杀曹爽等数千余人,社会矛盾急剧激化,凡士族名流、与曹魏皇室有关联者均遭到残酷镇压,阮籍对曹爽派也由怀疑转变为同情,如第十一首“湛湛长江水”就是哀曹芳被小人蒙蔽而被废,恨所谓“多秀士”惑曹爽终日荒淫,以至被弹丸所伤的哀悼之情。而对司马集团则愈益反感,在《咏怀》第十二首“昔日繁华子”中借“丹青明誓”直斥司马背信忘义,毫无廉耻。阮籍既怜魏主被孤立,悲曹魏将倾覆,恨司马血腥残暴,但又深知自己处境险恶,朝不保夕,以致《咏怀》整体呈现出凄凉悲怆的情感基调,体现出诗人“行行将何之”的迷茫之感。长久的压抑、矛盾让诗人不得不以诗文为宣泄口,但现实处境的艰难,思想文化的高压使阮籍不能也不敢直抒胸怀,所以其《咏怀》组诗虽名“咏怀”但依然无法放开心绪,只能借各种艺术表现方式隐藏真实情感态度,暗示曹马时期的黑暗动荡。
(二)阮籍《咏怀诗》创作的诗坛背景
阮籍《咏怀诗》代表了魏晋时期五言抒情咏怀诗的最高成就,也是我国诗歌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咏怀诗从创作宗旨和体制结构看,受到曹植和其他建安诗人言志诗、咏史诗的直接启迪;从艺术风格看,继承了阮瑀诗歌不重雕琢的艺术特点;从艺术手法看,承继了《诗》、《骚》的优良传统,多使用比兴、象征、典故等艺术表现形式。
建安五言多属群体性创作,直到曹植晚期才首开魏晋文人个体创作先河,将诗歌创作在某种程度上回归到自然吟咏的状态,使诗歌的创作动机更趋于内在的、个人情感的抒发,这对阮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启示,加之黄初、太和之后,群体性创作风气不振,没有出现能对个体性创作起有效约束的诗歌风格,这就为阮籍《咏怀诗》向更早的《诗经》、《楚辞》汲取艺术养分提供了机会,同时,也使八十二首《咏怀诗》走上了个性化创作的道路。
当然,我们也不是说阮籍《咏怀诗》就完全与群体性无关,与阮籍个性化诗歌创作相对应的是竹林七贤的诗文创作,他们摒弃了正始名士贵重、奢靡的风格,改而推崇重视个体玄思体验,并以琴酒诗赋、山林纵游为乐的隐逸诗风,也正是因为竹林的这种个体性创作行为,才为阮籍《咏怀诗》独特的艺术表现力奠定了基础。
二、阮籍《咏怀诗》的语言特色
(一) 含蓄用语暗藏玄机从《诗经》开始,诗歌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写实,用来观风俗、考得失。所谓言志诗也,汉乐府“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也是写实传统的传承,其后,作为建安文学代表人物的“三曹”,作品虽多含人文色彩,但同样以客观的态度对待现实与自然景物。直至阮籍《咏怀诗》,方与以往有较大差异,其诗文用语以含蓄为主,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语意模糊而韵味深长,善将史实隐藏于字里行间。如《咏怀》第七首:
炎暑惟兹夏,三旬将欲移。芳树垂绿叶,青云自逶迤。四时更代谢,日月递差驰。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愿睹卒欢好,不见悲别离!
从语言表面看,是悲时光的荏苒,愿永相欢好而不别离,但结合诗文写作时间可知,该诗应作于甘露五年夏天,也就是高贵乡公被杀,元帝初立之际,这样敏感的时期诗人不可能无故悲时怨别,只可能是借时日更迭的自然之理暗示司马代魏不可避免,用语婉转细致,心思尽显。
又如第十三首“登高临四野”,从阮籍忠于魏,避于世的思想来看,本文用词造句极隐微,必须结合《古诗·驱车上东门》、诸葛亮《梁甫吟》及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共同理解,方能领会诗人才不得用,情不得舒,而又谗毁盈庭的创作主旨。类似的还有第四十一首、第七十八首等,用语含蓄,欲藏还露,层层剥茧总能看到诗人对世事的观点态度。
(二)“赋、比、兴”结合隐藏事实
魏晋时期,五言诗逐渐兴起,诗人们开始有意识的在五言诗中运用“赋、比、兴”的表现手法使诗歌意境更圆融,情感表达更含蓄。阮籍作为该时期五言诗集大成者,也在其代表作《咏怀》中大量运用这一艺术手法,把内心情感渗透到诗文当中。如其第三十三首中“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四句话简单明了,不事雕琢,表面平铺直叙自己随着时间流逝,不仅容貌渐衰,精神也损消不济,实际是暗指曹魏必亡,自己又毫无办法只能荒渡年华的哀苦之情。再如第十四首“开秋兆凉气”,开篇感物起兴,化用《诗经·豳风·七月》中“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诗意。黄节引吴淇曰:“古之劳人,多托兴于蟋蟀,蟋蟀感时而鸣,人又感蟋蟀之鸣而悲。”“多言焉所告,繁辞将诉谁”两句是诗人无望之极的形象,触物起情,以欲退隐首阳暗示政局非但没有好转还有愈趋恶化的趋势。又如第三十二首“朝阳不再盛”,以“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惜逝忽若尘”,隐喻魏朝盛世不再、衰败极快,而自己不愿嗟食司马粟,急于隐退。
阮籍《咏怀诗》不仅继承了“赋”描写景物平铺直叙,“比”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的特点,更创新的将三种艺术表现形式杂糅为一体,令诗文赋中有比,比中有兴,便于隐藏诗人真实创作意图和情感观点。
如《咏怀》第四首:
天马出西北,由来从东道。春秋非有讫,富贵焉常保?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美少年,夕暮成丑老。自非王子晋,谁能常美好!
本诗全篇共十句,前八句以赋起兴,铺陈常理之道,结尾两句由理入情,表面看是有感于盛衰生死不可更改,实际喻指魏明帝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已注定曹魏政权由兴盛走向没落,进而触发诗人忧国之思,深感曹魏将倾,不能常美好,忧思未解更添愁思,是较为典型的赋而兴叹手法,与情思交织更显委婉曲折。
再如《咏怀》第十六首: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覊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岂惜终憔悴,咏言着斯章。
这首诗为触景伤怀之作,诗人徘徊于蓬池古泽,眺望战国时的大梁遗迹,不禁由古思今,以洪波野莽,兽驰鸟翔反复喻指逐渐远离朝堂政治、隐世远游的贤者,贤者不容于朝,那国家倾覆已成必然之势,直接暗示曹魏危如累卵的形势。“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是全诗的重点,据《左转·僖公五年》,晋侯曾问卜偃伐虢能否成功,卜偃说能成功,并说“其九月十月之交乎……鹑火中,必是时也。”可知“鹑火中”是指农历九、十月之交,另据《晋书·少帝纪》载,这年九月,司马师废曹王芳,又于十月立高贵乡公,期间,太后望少帝高贵乡公来,高贵乡公也愿速见太后,+帝后相望符合“日月正相望”。该诗以兴起赋,赋中带比,结合虚化具实之语,将废立大事掩盖于时间、物象之下。
《咏怀》既有单用“赋、比、兴”的诗文,又有将其熔于一炉之作,但无一不是借“赋比兴”隐藏历史关机,掩盖真实情感意图的呕心力作,《咏怀》明咏阮籍之怀,又何尝不是咏史之真情怀。
(三)频繁用典言难言之事用典是中国古诗文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方法,《文心雕龙·事类》将用典定义为:“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也。”,即用历史事件或前人之语写我之情,证今之事,寥寥数语加深诗文内涵,表达复杂情感思绪,将诗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透过历史人物、事件表现出来,下面就对阮籍《咏怀诗》运用典故的独特之处加以说明:
1、以典刺世
“诗词中每有委屈之意,不能直达,乃引故实,藉以隐喻,所谓用典是也。”-陈弘治的这种说法对解释阮籍《咏怀》是较为贴切的,阮籍处在魏晋易代、司马氏血腥政策下,不得不借古讽今,含蓄委婉地抨击时政,宣泄胸中不平之意。如《咏怀》第十二首: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笑,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安陵君、龙阳君分别是战国时楚宣王和魏安釐王的男宠,在中国历史上以男色侍人的行为是非常令人不齿的,但在该诗中,阮籍却用赞赏的笔调描述了安陵、龙阳断袖之事,使二人成为美丽、忠贞的爱情形象,借以讽刺司马懿丹青明誓言犹在耳,却枉杀曹氏辅臣,暗示其篡弑之心已初现端倪。
又如第二十首:
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揖让长离别,飘飖难与期。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萧索人所悲,祸衅不可辞。赵女媚中山,谦柔愈见欺。嗟嗟途上士,何用自保持!
“歧路子”源于《列子·说符》,心都子曾曰:“大道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悲染丝”见于《墨子·所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以入者变其色,故染不可不慎。”/隐喻忠奸不同道,司马氏的选择将直接影响曹魏存亡,但人心难测,谁知“燕婉”中有祸衅,“赵女”暗寓杀机,隐晦指出司马昭之用心。
2、用典抒怀
建安时期虽已流行用典,但多为“语典”,即有来历、出处的诗文和词语,即使是善于用典的曹植也多用“史语”。阮籍在“语典”咏怀的基础上引“事典”入诗,将“古事”和诗心巧妙融合,构成抒情咏怀诗的重要组成成分,达到文史纵横予一家的艺术境界。
如《咏怀》第四十五首:
幽兰不可佩,朱草为谁荣。修竹隐山阴,射干临增城。葛藟延幽谷,绵绵瓜瓞生。乐极消灵神,哀深伤人情。竟知忧无益,岂若归太清。
“幽兰”出自《楚辞·离骚》,“射干”源于《荀子·劝学》,以香臭不分指斥社会黑白颠倒。“绵绵”引自《诗经》,“增城”见于《淮南子·地形训》,借草木喻时事险恶,贤良不得用,小人立高堂。阮籍以多重典故暗示现实黑暗腐败,己虽有治世之心,但无奈只能选择脱离世事的矛盾、绝望之情。
又如《咏怀》第二首:
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交甫怀环珮,婉娈有芬芳。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诗文前十四句全述古人古事,只最后两句极隐微地点出用意。据《左传·襄九年》载:“君冠,必以裸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金石是用于中国古代最高典仪的乐器,故“金石交”也是形容最尊贵的人之交。《汉书·韩信传》:“今足下虽曰以为与汉王为金石交”,《后汉书·王常传》:“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以“金石交”指君臣关系,在此明指汉高祖刘邦离交韩信,实暗讽司马昭篡弑高贵乡公,诗人内心愤之极、恨之切,怀之不已,故咏之。
再如《咏怀》第二十九首:“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以《山海经》“有系昆之山者,共工之台”责备魏帝大兴土木;第四十九首,“岂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时”借张衡《思玄赋》“何孤行之茕茕兮,子不群而介立”喻己悲愤已极欲要远游隐退;第六十六首中“悼彼桑林子,涕下自交流。”以不忘一饭之恩的桑林中人,讽身沐皇恩却冷眼相觑高贵乡公被杀的权贵,悲魏祚将不在。
《咏怀》用典频繁与诗人谨慎的性格、黑暗的社会环境是分不开的。一方面诗人受儒家兼济天下熏陶,不能逃脱对现实的关注,另一方面,嵇康直言被杀血淋淋的事实,又反复刺激着诗人脆弱的神经,压抑痛苦的情感只能述诸笔端,但又恐“文字狱”迫害,所以只能在隐微中以典刺世、用典抒怀。
三、阮籍《咏怀诗》的意象特色
意象是中国诗歌独有的审美元素,其触景生情、由情取景的含蓄抒情叙怀手法,能让诗文达到“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5的艺术效果。《咏怀诗》中意象类型极为丰富,形式灵活多变,或以黯淡、颓丧、清冷、没落的意象入诗表述诗人内心悲怆哀痛之情,或用虚无、朦胧、渊渺之意象隐喻时政,暗示史实。
(一)黯淡颓丧诉悲情
《咏怀》在阮籍主观喜少悲多,欢少哀多的情感支配下,所采用意象也多为黯淡、破旧及凋零的物象。如诗文中为数众多的鸟类意象,都为独飞的孤鸟;时间意象也常用昏暗的黄昏或肃杀的秋季,至于植物也喜以桃花、木槿花等易落易残的花种为意象。一连串的残旧、凋零意象形成了《咏怀诗》悲伤、衰亡的诗歌基调。如第十七首: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亲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车马行。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
明写“孤鸟”往西北飞,“离兽”向东南走,以极为夸张的笔法喻写自己不屑与司马氏及其党羽同流合污,而现实中又没有志向高洁之士可以倾诉,只能化悲愤为文字,将孤寂痛苦巧妙隐藏于字里行间。
又如第二十四首:
殷忧令志结,怵惕常若惊。逍遥未终晏,朱阳忽西倾。蟋蟀在户牖,蟪蛄鸣中庭。心肠未相好,谁云亮我情!愿为云间鸟,千里一哀鸣。三芝延瀛洲,远游可长生。
“蟪蛄”,《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与“蟋蟀”一样喻指生命短促易逝;“云中鸟”,见于曹丕《丹霞蔽日行》:“孤禽失群,悲鸣云间。”是极痛苦的形象,饱含诗人绝望之意,即咏之于笔端,而又不得不以隐微出之,千古之下读之,犹可见其殷忧志结。
再如《咏怀》第十四首:
开秋兆凉气,蟋蟀鸣床帷。感物怀殷忧,悄悄令心悲。多言焉所告,繁辞将诉谁。微风吹罗衣,明月曜清晖。晨鸡鸣高树,命驾起旋归。
该诗以秋的凄凉萧瑟意象来象征整个时代的悲凉,先是开秋的微凉,紧接着就是深秋的肃杀。自然变化让诗人触景伤情,感伤生命有限的忧虑在诗中反复出现。诗人观看自然景物变化,进而联想到覆灭已成必然的曹魏政权,心下悲戚难抑,绝望之情无以复加。
(二)虚无渊渺现衷肠
《咏怀诗》中的神仙意象和远游意象,带有想象的性质,是对现实社会的否定。刘勰说“阮旨遥深”,钟嵘谓“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这都是诗人在严峻的政治环境和文化霸权的威慑下,为自由抒发自己的政治态度、社会批评不得不采取的障眼法。
如《咏怀》第二十二首:
夏后乘灵舆,夸父为邓林。存亡从变化,日月有浮沉。凤凰鸣参差,伶伦发其音。王子好箫管,世世相追寻。谁言不可见,青鸟明我心!
“夏后”、“夸父”都是《山海经》中引述的神仙人物,这里用来象征高贵乡公之死和陈泰以死追随的史实,这件事让诗人深感于怀,遂借侍奉王母的“青鸟”表示陈泰忠义之举必将为后世万代景仰。
又如《咏怀》第五十八首:
危冠切浮云,长剑出天外。细故何足虑,高度跨一世。非子为我御,逍遥游荒裔。顾谢西王母,吾将从此逝。岂与蓬户士,弹琴诵言誓。
该诗作于高贵乡公被杀后,曹魏政权已完全落入司马氏手中,诗人有感于时局不可为,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下,产生强烈的玄虚想象,遂以幻想入诗,既隐晦的表述了自己对高贵乡公的赞赏与悼念,又对“倾侧士”暗含强烈的不满与谴责,欲脱离世事纷扰,学大人先生高飞远逝。
缤纷的意象是八十二首《咏怀诗》的重要特点,诗人迫于司马氏高压统治,深恐出言不慎招惹杀身之祸,即便心中悲愤郁结也不敢直抒胸臆,所以在写诗时更注意意象的运用,用悲凉意象诉说心中郁结之情,虚无意象表述观点态度。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阮籍《咏怀诗》艺术特色的形成与魏晋黑暗动荡的社会环境有直接联系。自汉末魏晋以来,长期的混战让诗人产生了对生命无常的忧虑和对人世变迁的感慨,加之当权者专权跋扈,残酷镇压迫害异己,妄图在思想上控制世人。为全身避祸,阮籍在引用和继承《诗经》、《楚辞》抒情传统的基础上,将“赋、比、兴”结合,既能加强气势、渲染氛围,以生动的形象激发读者联想,增加诗文意蕴,又能隐藏历史关机,避祸全身;大量典故的运用,尤其“事典”的创新引入,一方面提高了诗文内涵,另一方面也让诗人内心情怀得以最大程度的抒发,而不必担心遭到“文字狱”迫害。阮籍深受儒家“达则兼济天下”影响,对世事无法逃避漠视,又不能对血腥黑暗的时局有所作为,悲痛颓丧之情无可宣泄,于是在《咏怀》中创造了大量的意象,既有传统的香草美人意象,也有丰富多彩的动植物意象、时间意象、人物意象等,但都带上了感伤、凄冷的色调。意象的娴熟运用不仅让诗人悲郁之情得以合理宣泄,还让诗文达到“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艺术效果,为中国古代诗歌的含蓄性与雅化性发展开掘出了新的道路。
一边饮红霞般的美酒,一边欣赏刚刚出浴的歌妓舞女们清脆的歌声、妙曼的舞姿。
丰富多彩的生活也使诗人们在汉中创作的诗歌色彩斑斓,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情趣。
唐宋诗词写汉中的华美诗章还有许多。阅读这些作品,似乎可以穿越时间的隧道,进入盛唐雅宋时的汉中,与诗人们一起徜徉在那时秦巴山水的诗意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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