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山岗

风吹树吟

      我时常会做一些关于童年的梦，有一座山岗伴着歌声，常在梦中浮现。

      那是61、62年灾害时期，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在山城童家桥中学教书。记得那里地处偏僻，进一次城得倒好几次车，但是那儿环境优美，有山、有水、有桥。太小的我们不懂得欣赏，我和妹妹只喜欢在桥下的树荫里玩‘过家家’。这个游戏是‘煮饭’——沙土当饭，树叶当菜，在一个捡来的破碗里翻炒，然后假装吃下。常做这个游戏是因为太饿了。

       怎能不饿呢？我们每天眼巴巴地盼着妈妈去食堂打饭——三小碗能流水的饭，加一小碟咸菜，就是我们一家人的一餐定量了。我和妹妹往往飞快地用勺子刮完自己的一碗，再巴巴地望着妈妈。这时，妈妈会把自己的一碗饭分给我们吃，我们太小了，只五、六岁，全然不知心疼母亲，强烈的饥饿驱使我们将妈妈的饭狼吞虎咽下去。那时饥饿感弥漫着全社会，记得一次妈妈带我们去城里过生日买了两碗面，面条刚端到，突然一只黑乎乎的手伸进碗里将面条悉数捞去，面条没吃成，我们被吓得哇哇大哭。

       为了解决饥饿问题，妈妈在附近一处山岗的荒坡上种了些牛皮菜、南瓜和麦子。牛皮菜很好种，拔了一茬又长一茬，南瓜和麦子就很难保证收成了，南瓜还没长到拳头大，就会被人偷走，麦子的收成就更可怜了，辛勤劳动几个月后妈妈仅收到一点点瘪瘪的麦粒，用搓衣板脱粒后和着牛皮菜煮着吃。粮食都让给了我们，种的麦粒又很少，可怜的母亲只能每餐煮牛皮菜吃，牛皮菜不消化，妈妈因此得了胃气痛病，气胀打嗝，常见她发病时痛得在床上打滚。

       结束了一天辛苦的的工作后，妈妈又劳作在山坡上，给农作物锄地、浇水、施肥。陪着妈妈在山岗上，是我们能忘掉饥饿最愉悦的时光了。妈妈干活干累了，就会歇下来唱歌。妈妈的歌声非常好听，感情是那样地真挚，音色是那样地优美动人，我一生也不会忘记。长大后我知道了妈妈是“科学嗓”——即美声中音。第一次从妈妈那里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音乐”这么美好的东西！后来我开始热爱音乐，上学后想尽一切办法学唱歌、学乐器，音乐似乎成了我灵魂生长的起点，伴我度过艰难的人生。面对音乐，我怦然心动、泪流不止，全身心沉浸；面对音乐，我心旷神怡、忘掉伤悲，灵魂飞扬。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妈妈传承给我的。

        妈妈会唱很多歌曲，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长大后才知道了妈妈唱的很多外语歌的名字，印象深刻的有如英语的《似曾相识》、《国际歌》，法语的《依莲》、《马赛曲》等，它们让我第一次领略了外语的神奇和优雅。我最喜欢听妈妈唱外国民歌了，如《深深的海洋》、《山楂树》、《小路》、《鸽子》等。听得多了，我常常模仿妈妈唱歌，妈妈看我们太喜欢了，有时也抽空教我们唱。就这样，还不识字、完全不懂歌词内容的我们，居然也能依芦画瓢地学唱一些，有时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几十年光阴掠过，至今我还能清晰地记得《马赛曲》、《哈罗万隆》等的词曲。遥忆在那山坡上，我常常痴痴地崇拜地望着妈妈，妈妈的美丽容颜，妈妈唱歌时那凝思的表情，妈妈眼角的晶莹泪光，和着她那无比优美深情的歌声，刻在了我的心底。

“深深的海洋，

你为何不平静？

你可知道我爱人，

他如今在哪里？“

       长大后想过，她是在思念爸爸吗？妈妈呀，您承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难，心中有多少痛苦和忧伤啊……

       幼小的记忆里，妈妈从未对我们讲过爸爸的事情，（长大后方明白，那是对我们的最大保护——在那唯成份论年代）在我们成长的没有父亲的漫长岁月里，妈妈用她那羸弱的肩膀，坚强地独自挑起了支撑家庭、抚养子女的重担。虽然我们从小没有父爱（实际上父亲从我2岁时就入狱达22年），但是有母亲加倍疼爱和精心抚育，年幼的我们从来不觉得缺失了什么。

        梦醒时分，常会有锥心般的疼痛——那是对母亲的愧疚。我那么不懂事，吃掉她唯一的口粮；她胃痛难忍时，我不能为她减轻痛苦；她唱“深深的海洋”时，我没能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甚至她去世时，我也没能对她说上几句宽慰的话…….那么还是回到梦境里去吧——你看吧就在那儿，在那魂牵梦绕的绿葱葱的山岗上，有着童年清脆的笑声，有着母亲美丽的身影，还有那稚嫩的童声和着母亲动人的歌声，永远荡漾……

江南麟子

欣赏！问好风吹树吟首版！{:soso_e160:}{:soso_e183:}

风吹树吟

江南麟子 发表于 2015-8-19 16:14
欣赏！问好风吹树吟首版！

谢谢！祝朋友节日快乐！

临江仙

美丽的梦境，饥饿，贫苦也不乏快乐的童年。唉，读来有些微的心酸。

风吹树吟

临江仙 发表于 2015-8-25 19:21
美丽的梦境，饥饿，贫苦也不乏快乐的童年。唉，读来有些微的心酸。

是的，是心酸、困苦的年代，也是美好的童年记忆......

谢谢先生临赏留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