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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理论] 王维诗中有画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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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朱文培 于 2024-12-9 15:27 编辑

王维诗中有画新解

修改稿
二、王维山水诗意境有“三个创新”
      要了解王维山水诗意境方面的创新,我们不妨分门别类地来看一看王维如何在诗中造画?听一听王维如何在诗中奏乐?辨一辩王维诗作秉持什么主导思想?
      1、诗中造画——双融合多图层意境构造法,是王维诗作意境的一大创新。
例1:五绝《山中》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这幅由荆溪、白石、鲜艳的红叶,山间的小路、潮湿的空翠所组成的山中初冬景象,虽然空旷静谧,但是色泽斑斓,没有萧瑟枯寂、没有冬天的寒意。全诗清新明快,意境空朦、静寂,写法从一般见特殊,“稀”“无”“空”的出现,暗合佛教教义,达到新颖独特的效果。我们知道,整个唐代,佛教盛行。佛教有一部《维摩诘经》,是维摩诘菩萨讲学的书。因为母亲笃信佛教,所以给长子取名时,将“维摩诘”三个字全部用上——姓王名维,字摩诘。他的名字翻译过来是“没有污垢”的意思。儿子谨遵母训,贯彻始终,一生追求“清白”。研究王维和他的作品,我们必须知道:“空”是佛教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不仅强调了世界的无常和虚无的本质,还揭示了人们自身的本性和超越性。佛教中的“静”是指清静的心态,是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安详,是整个修行过程中的核心。王维作品中空旷静谧的意境,“空”有利于绘画形象的驻足和活动,“静”有利于音乐效果的显现与流传,又暗合佛家基本教义。所以五绝《山中》是他以绘画、音乐、禅意入诗的成功典范之一。
例2:五绝《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例3:五绝《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两首五绝也体现出王维诗、画、乐、禅的结合。他以音乐家对声的感悟,刻画了空谷人语、弹琴长啸的形象,他以画家对光的把握,提炼出斜辉返林、明月相照那一瞬间特有的寂静清幽。他还挥洒灵感妙笔,坚持宁静的开头,精心的包装,清丽的过程,淡泊的收尾,表现了清幽、高雅、脱俗的佛家境界。细心人会发现这两首诗在营造意境时,每一句都是意象的组合体,王维以情感为线索,将四个组合体以起承转合的顺序串联起来,形象和内容逐渐叠加、四句诗四阶段依次补充,1、将零星意象变成形态,2、将形态变成小景,3、将小景变成小境,4、再由情感整合完成“意境”,使众多意象最后组合成立体、宽松、优美的阔大境界。体现了“像由情合,境从情生”的整个意境营造过程。
      王维的思维和手段是超前的,他每个诗句都相当于现代电脑绘画软件中的图层,能承载图像却不妨碍透明度。以《鸟鸣涧》为例,首先以情感的光线穿过“人”和“桂花”两个意象,凝合成的“情节图层”(第一句),呈现出两个意象并存的形态;接着情感光线穿过第二句“夜静春山空”,与前一句内容叠加后成为“小景图层”,画面有了时间和空远的背景,但仍然单纯,没有多少内在的东西,顶多只是反映出“沉静的夜里,山野中有个看桂花的闲人”而已,尚不足以形成有完整意涵和立体的画面。情感光线继续穿过“月出惊山鸟”,第三句诗中“月出”提供了更高的天空、更近的小鸟,空间有了高低远近的区别,加上前面的人物、桂树、背景等要素,有了层次感,读者对诗作中的“画面”有了立体直观的感受。“小境”产生了。诗歌完成了“起”“承”“转”三个步骤后,情感光线穿过第四句“时鸣春涧中”,与前三句所构筑的小境会合,加上了鸟鸣、山涧、水流声,画面立显生动活泼。至此,情感光线将所有图层内容相互叠加交融,形成完整立体的、有声有色的画面。王维就这样将情感与意象融合,四级图层,一线串通,完成了《鸟鸣涧》意境的塑造。我们姑且把这种方法称之为“双融合多图层造境法”(因为绝句四图层,律诗八图层,两厢兼顾,姑且叫做多图层)。
      对照一下我们会发现,不但山水诗《竹里馆》《鹿柴》是按这个套路,就连他《送别》《渭川田家》等其它题材的著名作品,也是这个套路。可以说此方法王维常用常新,屡试不爽,已达到轻车熟路的程度了。我们与王维虽然相隔千年,但是我们与他的爱好、追求是相同的,遇到构思立意、塑造意境的问题是相同的,既然王维实现“诗中有画”有印迹可寻,有模式可用,有方法可仿,我们何不借鉴尝试,辅以实践,利用“双融合多图层造境法”,创造出自己诗中有画的意境来呢?
      诗中有画就是诗的意境中有画,但是意境中的“画”,并不是由线条色彩呈现的客观存在,而是作者通过诗句的意象叠加,产生如画一样的想象效果,仿佛浮现于读者眼前,是属于精神层面的主观存在。正如西晋文学家陆机在《文赋》中所讲:“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意境的最终构成﹐是由作者和读者两个方面的结合才得以实现的。
      作者是将无限意象表现为有限图层﹐百里之势浓缩于咫尺之间﹔而读者是从有限图层窥视到无限意象﹐于咫尺间体味到百里之势。正是这种由面到点的创作过程和由点到面的欣赏过程﹐使作品中的意境得以浓缩和展现﹐才能以诗为中介,成就了作者,方便了读者,文学历史的长河中,人们才能感悟到丰富多彩的意境美。诗歌中的造境艺术,其实就是如何让情感与意象相互交融的艺术。王维的诗好,就是他在诗歌中构建了能引起了我们共鸣的艺术境界,就是创造了优美、生动、有活力的意境。如果诗人写的虽然是排列整齐的诗句,但没有意境,就不能算好诗。这是常识,大多数诗人都懂,他们也注意用社会生活中的意象入诗,新鲜感、形象感、画面感并不缺少,为什么唯独王维诗中有画的意境为人称道?千百年来许多能人、高手的好作品却一再被忽视,不觉得奇怪吗?形容塞外沙漠,有人诗中用了不少好词语,诸如:雄浑壮丽、开阔苍凉、高远辽阔、雄伟壮阔、高旷雄浑、苍凉高远、苍茫、辽阔、深远等等,试问,所有的词语加起来,能抵得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的生动形象吗?一无形象,二无空间,不成意境,何以感人?
      据我分析,王维成功的秘诀就在于:凭借画家的直觉,更加注重图层(诗句)相互之间保留空间距离——画面层次感。情感光线只是把它们串起来而已,四个图层互相之间仍旧各自独立,保留原有的内容。不像有些人没有空间意识,只以叙述的口吻平面表达,所有的人马、物体、景观,就像剪出的纸片,被贴在一个方框内组成画面,互相之间没有距离,所以只能称为平面画,或者称为二维空间(只表现长度和宽度)绘画。而王维诗句中的画面形象,互相之间保留了间距,这个间距就是表达纵深的第三维,加上这一维,平面的画才能转变为立体的画(三维空间绘画);换言之,平面的意境才能转变为立体的意境。在立体空间中,才能声音荡漾,才能飞鸟飘云,才能生机盎然,才能异想天开。而其他作者没有注意保留纵深间距,只是用情感将四个图层重叠粘合在一起,画面和意境是形成了,但却是平面的。读者也能看出来那等于是墙上的画,自己不会傻到撞墙而入,与其互动,摸一摸那光滑的树干,闻一闻那无味的花朵,进行无聊的接触和交流。但是王维不但加了一个“纵深感”,还拉来了色彩、形状、音响、动态来助力,处处有声有色、有光有影,人们对诗中有画的感觉便不同了,读者仿佛都能自由出入,能踏歌起舞,对诗中有画的认可度便油然而生。经过历代艺术家、理论家的研究论述、宣传吹捧,喜爱王维诗作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声望越来越高,以至于李白、杜甫少量的一些诗中有画的好作品都被掩盖了,更何况其他芸芸众生、无名之辈耳?
      正因为缺少纵深感、层次感、空间感,二维空间的画面经常被读者忽视,认为只有王维的诗才能称为诗中有画,别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其实二者之间只有一步之差。既然意识到保留间距的重要性,意识到平面绘画与立体绘画的差别,我们完全可以按照王维的“双融合多图层造境法”来改进:在诗的起承转合之间,注意远近高低的布局和表达,注意声音、光线、色彩在形象之间的穿插运动,盘活画面,加强立体效果,对四个图层保持有间距的感觉。其实这也并非难事,画家、音乐家对此是有些手段的,你若束手无策,说明尚未够格,不妨多努力努力,学习一些绘画、音乐方面的专业知识,争取成为全能型的行家里手。
      2、有声诗画——用声音增强诗画空间感,有声诗画是王维诗作意境的第二创新。
      我们再来听一听王维如何在诗中奏乐。音乐美,这可是他助推诗中之画立体感、生动性的神秘力量。用声音增强诗画空间感,很长时间以来,都是王维的独门绝技。王维弹得一手好琵琶,会谱曲,开元九年中进士后,第一个职务就是任朝廷太乐丞,负责教习宫廷乐队的音乐、舞蹈。后来,他以音乐家的灵感和技巧,在山水田园诗中,成功地引人声音元素:人语、弹琴、鸟鸣、松涛、钟声、流水等,巧妙运用声响,运用音乐在时空中自由流动的特征,来描绘自然景象,抒发当时心境,并写得声情并茂,充满生活的乐趣。出人意料的是,这也使得诗中所有绘画形象都得以苏醒、伸展、愉悦、活跃起来,创造出空、静、清、幽、雅的意境。其山水田园诗中的音乐,与诗情画意配合,共同组成了个性鲜明、特色显著并颇具现实影响力的“有声诗画”。
      声音来自物体的振动,音乐属于声音世界的一部分,是一种在时间维度里组织声音的艺术。大家知道,音乐是以悦耳的节奏、旋律、和声来震动耳膜,打动人心的;一首好听的音乐,总是能给听众带来音韵悠悠、余音袅袅之美感。贝多芬在谈到自己的《庄严弥撒》时曾说:“出自心灵,但愿亦能到达心灵。”西方乐圣希望通过音乐加强了他与听众的心灵交流。王维从一个古代音乐家的专业修养和个人直觉出发,他也希望自己把音乐植入诗歌的苦心经营,能够得到读者的理解,打动他们的心灵。于是他在诗中精心布置音源,好像还考虑到远中近距离的听觉效果,诗中百啭流莺,宫商迭奏,其音乐美与图象美,诗句美、意境美一起,构建了他山水田园诗奇美的艺术境界,体现了王维独特的创造能力。
      例如他在《秋夜独坐》中:“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在《鸟鸣涧》中:“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在《过香积寺》中:“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还有在“有声诗画”的经典《山居秋暝》中:“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声音有大有小、距离有远有近;静中有声,愈显其静;闹中有声,愈显其欢;大有让人身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可留可歇的感觉。王维此类诗歌为数不少,并且还各具其“音色”,各有其“味道”:钟声、鸟声、人声、水流声、竹林声等等,没有雷同。王维诗中涉及自然界的声音包括:风声、雨声、水流声、树叶摩擦声、鸟鸣声、虫鸣声等。声音强弱变化,造成了地势高低,距离远近的感觉,增强了诗歌图层之间的空间感。这些声音来源不同,目的一致,构成了大自然丰富多层次的声景,配合色景、山景、水景、人景、天景等,共同构建出清新淡雅、静谧祥和、空灵悠远的山水田园诗意境——或者更准确一点,应当说是“艺境”。
      再看《桃源行》中“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一联,展现出一幅万籁俱寂、安详恬淡的月夜图、一幅生动活泼的旭日初升图。《月夜图》月明松下、房舍俨然,素雅静美,令人陶醉;《旭日初升图》雄鸡打鸣,柴门犬吠,生机盎然,令人愉悦。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视听交错,田园生活的安详舒适和自由闲适之“艺境”呼之欲出。在《送梓州李使君》中,“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前一句诗从纵向高度写静景,后一句诗从横向广度写动景。著一“响”字,境界全出:首先就从听觉感官层面使诗歌变得更为生动,画面感也更加鲜明。其次,“响”字让人立刻感受到一种空旷悠远、神韵俊迈的意境。“千山”本是虚指,而“响”字则最大限度地丰富了读者的联想:这千山究竟有多广多深?这杜鹃究竟在表达什么意思?此起彼伏的杜鹃鸣叫声让游子思乡、让农人思时节、让儿童思考杜鹃们的故事……如此种种“中国画留白”式的联想,皆得益于一个“响”字。出现如此玄妙却又具有丰富情节、深刻禅意的思考,也是由于“响”字体现了王维动静互衬、视听结合的艺术手法,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万物浑然、天人合一的境界。
      我们知道,音乐的发声器不同音色便不同,产生的效果也不一样。一首好听的音乐产生的幻觉多种多样,王维诗中选用的发音物,其含义也相去甚远:“钟——闲澹冷寂、悠然自在”,“深林——幽深空寂、深不可测”,“鸟类——悠闲安静,自由不羁”。水流、钟磬、风声、鹤唳、鸟语、人歌,适当选用,的确能使诗歌的意境达到静中有动,充满生命活力,蕴含深远,增强表情达意、暗含教义的效果。王维山水田园诗中的鸟、明月、深林、云等意象,无不包含特有的典型意义,它们不仅丰富了诗意和画意,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为诗歌增添了极富理趣的禅意、讲述着大自然的故事、拨动行人隐者的心弦。
      弘扬佛法、贯彻禅理,王维做得彻底且巧妙,我们学习王维技巧,目的与他大相径庭,不必亦步亦趋,反而可以活学活用,依据现实生活,写出具有当代特色的“有声诗画”来:
例1:七律 西郊采风记 2010.10
挥笔西郊采景忙,柿橙棉白稻金黄。
垂堤柳带钩蛙鸣,下蛋鸡声跳院墙。
彩墨轻灵秋色美,时机巧妙素材良。
田头歇担红衫妹,再现佳篇陌上桑。
      心语轩窗老师点评:“堤上柳树下垂的枝条带出了水中的蛙鸣,农家下蛋鸡的叫声跳出院墙之外,增添了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有声有色,相得益彰。” 大道无人老师说:“尾联超好,画龙点睛!有了‘红衫妹’,风景就活了,增添了青春的靓丽!” 原上草吟长说:“寓情于景,有声有色。激发灵感,浓墨重彩。乡土气息,沁人心脾”。所以我们应该像王维一样,重视在诗歌中,根据需要,对声音进行恰当的描写和利用,增加诗歌的空间感、画面感、现场感。
      我的老朋友阮国春(冰融)对此有明确的更加形象的认识和比喻,他说:按现代的科技、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来说,王维的诗其实更像音像作品。他的诗,就像多幕剧剧本的诗化文字表达。或者更直白地说,就是用诗的语言在演绎剧作,是文字版的“电影、电视剧”分镜头。是音画同步的,音像的内容是随着诗句和时空变化展开的。而王维,既是“剧本”作家,又是“导演”。阮先生的话很有启发性,王维综合运用美术、音乐艺术技巧,追求唯美,不设藩篱之思想意识,的确领先时代、领先众人,值得我们认真欣赏、虚心学习,深入研究、灵活运用。
      3、树立主导思想——导致清静空远,融佛理画论于诗作意境是王维第三大创新。
      一般人写诗常常采用“卒章显志”的方法,白居易在《新乐府序》中说:“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在文章结束时,作者把要表露的胸怀、志向很自然地说出来,给人一种鼓舞和向上的力量,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是运用这种手法的典范。而王维却又与众不同,他笃信佛教《心经》里说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此。”所以常常将诗的结尾导向“空空如也”之情境,平淡收场,促成了自己“空而静”的意境特色。比如:《山中》的“空翠湿人衣。”《竹里馆》的“明月来相照”。《鹿柴》的“复照青苔上”等等,意象均指向“空”“无”“静”“平”“淡”,王维奉行的是“卒章显其空”。一切都是寂静无为的,虚幻无常,没有目的,没有意识,没有生的喜悦,没有死的悲哀,但一切又是不朽的,永恒的,像胡应麟《诗薮》和姚周星《唐诗快》所评:使人“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
      佛家主张四大皆空,“空”字极富表现力地将王维参禅悟道之心体现出来,使“物境”与“情境”交融统一。王维诗中之寄托比较隐晦,一句禅语可以有多种解读,佛教大师都难以说透彻,何况凡夫俗子呢?这也是为什么读者觉得王维的山水诗结尾“不知所云”“玄乎其玄”“充满禅意”的原因。
      除了佛、道教义的深刻影响外,唐代的绘画理论对王维的艺术创作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如:画家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论,“造化”即大自然,“心源”即作者内心的感悟。也就是说艺术创作虽然源于大自然,但是艺术家内心的情思表达是不可或缺的。《唐朝名画录》的作者朱景玄提出“逸品”说,“穷天地之不至,显日月之不照”之言,说明绘画的创造性,“有象因之以立,无形因之以生”之论,说明妙逸气象、高雅观念易想难成,更值得推崇。这些论述都成为了王维诗画创作的主导思想。王维自己也说:“云峰石迹,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天机者,心机也,他的心机不明说,难倒身后大批人。苏东坡赞吴道子、王维壁画,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知言哉。”苏子心领神会,也不明说,留给后人慢慢咀嚼猜测。所以才有了旷日持久的探索和争论,才有了研究王维艺术特色和技能技巧的必要和动力。
      追求空旷静谧、笔墨精练,意趣出常,成为王维诗画艺境的共同点,他率先提出“文人画”的主张并付诸实践,成文人画一脉,被明代董其昌奉为南宗开山鼻祖。文人画意境简淡,标榜“仕气”、“逸品”,讲求笔墨情趣,忽略形似,强调神韵。经过如此分析,我们知道了王维诗歌创作主导思想受佛教和画论的影响极深,强调追求作者“内心感悟”,追求学术界标榜的“飘逸之气”,追求佛教“一切归空”的宗旨,希望读者从与众不同的结局中,感悟“出神入化”、“平淡天真”、“冲淡”、“典雅”、“空灵”、“腴润”等意趣,领会“佛法无边”“宽宏大量”的神通。所以说王维诗作“空而静”的收尾,并非无物无声,而是寄予重望,希望读者通过种种描写和暗示,能够领悟禅语佛意。
       在中国画的传统技法中,虚,是指图画中笔画稀疏的部分或空白的部分,它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实,是指图画中勾画出的实物、实景以及笔画细致丰富的地方。“空白”手法的合理运用,向来是中国画家所追求的目标。王维深谙绘画留白之妙,在诗歌创作中,他大力追求虚实相生的境界。诗歌中的“虚”,是指直觉中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从字里行间体味出的虚象和空灵境界;诗歌中的“实”,是指客观世界中存在的实象、实事、实境。“虚实相生”是指虚与实二者之间互相联系,互相渗透与互相转化,以达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境界。诗画异曲同工,意境虚实相生,在这一基础上,诗歌的意象便得以丰富多彩,意境也得到了更广的开拓。读者的审美空间得以无限放大,审美趣味也得到了不断的增强。
      联想王维的其它诗歌名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还有现在仅存的《辋川图》《雪溪图》《江山雪意图》等绘画作品,无一不是“空旷静谧”的意境,无一不是“卒章显其空”结局,对于虔诚的道家弟子、佛教门徒王维来说,“显其空”恰好就是“显其志”,因为佛教追求的就是“空”。毋庸讳言,道家的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和佛教的净心明性、四大皆空等思想,绘画的留白技法,深入王维骨髓,对他艺术创作的影响深刻而持久,对诗歌创作的主导作用是潜移默化的、随时随地的、无法回避也无需回避的。
      我们学习王维技法,不用像他一样处心积虑地参禅悟道,但是可以借助深入人心的道家文化、佛教故事来丰富自己的创作内容,借助神话色彩增添人情趣味。下面是我对一次春游的实况记载,是学习王维利用佛家文化的一次写作尝试:
例2:七排 春游万佛湖 2004.5
万佛湖因一奇石神似观音而得名。学校组织春游突遇狂风暴雨,游人鸟兽惊恐万状。
也许是观音慈悲显灵吧,半小时后,风停雨止,云开日出。人与自然,重见欢乐。
带队春游参万佛,阴霾骤至暗晴峰。
风狂雨骤微才躲,电闪雷鸣巨浪冲。
汽艇迫停惊雾影,猕猴蜷缩畏云踪。
谈兵纸上书生弱,戏虐人间苍狗凶。
幸有观音开慧眼,略施法术镇妖龙。
骄阳露脸流光艳,草木增辉溢彩丰。
苑里鸡鸣招蛱蝶,亭中燕语应铜钟。
轻舟复出随波远,锦鲤争先兴趣浓。
鹭借天机叼小鳝,鹤承仙气展谦恭。
行吟到此哑然笑,好句犹如雀跃松。
      如果没有佛家文化衬托,这首诗便索然寡味。心语轩窗老师说:“引入观音这一神话元素,观音开慧眼镇妖龙的形象,使诗歌具有了浓厚的神话色彩,将狂风暴雨比作妖龙作孽,而观音的出现则象征着希望和转机,体现出人们在困境中对超自然力量的祈愿和依赖”。梅溪愚叟老师点评:“欲扬先抑,悬念迭起,叙事写景抒情融于一体。既是参万佛,菩萨便显灵!观音保佑,有惊无险。——奇思妙想赋新诗,别出心裁雅韵奇。”
      诗中有画带来的诗外之美,更多的是一种画意,是诗歌利用语言艺术营造的想象效果(想象画面)。可是长期以来,很多学者分析王维诗中有画时,大量运用美术技法去衡量,用美术术语去论证,比如点的聚散、线的排列、面的对比、透视的远近、色彩的冷暖等等,一一对号入座,将注意力集中于画技,而忽视画意渗透引起诗歌的“化学”反应,忽视了语言艺术与造型艺术的本质区别,用物质的技法去解释意象中的画面,这就未免有点过于牵强附会、风马牛不相及了。在山水旅游诗中,我学习王维技法,将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各种观感、印象,用留白的、跳跃的方式陈列出来,动静互衬、视听结合,虚实相生、余味无穷,扩大了诗作的意境。
例3:七律 乌镇印象2010.7
黛瓦青砖白粉墙,河街串铺架桥梁。
吴舟破浪欢无极,越曲萦风乐未央。
汨汨诗情民俗馆,翩翩蝶梦木雕床。
游人踏上幽深道,几度疑心入宋唐。
      大中华诗词论坛的董老师称赞此诗:“意象丰富且典型,使读者如临其境。视听结合,虚实结合,加深了乌镇给人的古朴、神秘的印象,丰富了诗歌的意境。文化底蕴深厚,诗歌具有较高的文化价值”。扬之水老师说:“白描手法,逼真再现,言事寄情,风格笃实”。
      总而言之,王维诗的意境不全是诗,画的意境不全是画,音乐的意境也不全是音乐,而是综合的艺术境界。由于王维个人的艺术素质深厚且全面,而导致诗不压画而有画,画不压诗而有诗,诗、音、画、禅相互交流、相互浸润,成就了情和景的圆满结合,诗与画的完美互补,理和禅的相互包容,成功地塑造出二元互补乃至多元互补的诗画“艺术境界”,让广大读者得到出乎意料的艺术享受。自原始绘画产生以来,中国画就有文化性大于绘画性的特性,中国诗也类似,有文化性大于歌咏性的特性,据此,我们更应该从中国文化新品种的高度来理解苏东坡提出的“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的论断,不能也不需要去钻“纯绘画技术”的牛角尖,以免缘木求鱼,吃力不讨好,劳神费力一场空。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请总版从立意表达等各方面严格要求,多提宝贵意见,多多益善!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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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空”是佛教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不仅强调了世界的无常和虚无的本质,还揭示了人们自身的本性和超越性。佛教中的“静”是指清静的心态,是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安详,是整个修行过程中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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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24-12-9 22:39 编辑

道家的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和佛教的净心明性、四大皆空等思想,绘画的留白技法,深入王维骨髓,对他艺术创作的影响深刻而持久,对诗歌创作的主导作用是潜移默化的、随时随地的、无法回避也无需回避的。——此处议论可谓把握了王维诗歌艺术本源的心理机制,很关键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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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9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24-12-9 23:42 编辑

       愚不是专业画家,自然无法从画家的角度来评析先生的理论观点。只是愚倒很想从古典释道思想角度来试着分析王维的《山中》一诗所能包蕴的思想意趣。
       首先赞同先生的观点,先生说“道家的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和佛教的净心明性、四大皆空等思想,绘画的留白技法,深入王维骨髓,对他艺术创作的影响深刻而持久,对诗歌创作的主导作用是潜移默化的、随时随地的、无法回避也无需回避的”。是的,当一个人思想艺术修为达到极高的境界时,他进行创作时可能并不是刻意表现什么,而是就所见所感之外在景象直白说出,不需有意识地从创作层面上讲究所谓的艺术手段,或者说刻意地表现什么明确的思想意旨。然而其作品中自然包蕴因其思想艺术修为所能呈现的深邃的哲学意味。
      我们知道,佛教东渐,在中土传扬的过程中,与本土儒道思想杂糅结合,形成中土心性禅学,其中最著名的南宗禅以及后来衍生出来的七宗禅流派,虽主张有不同,但是不能掩盖禅宗“心性论”,即修习最终归于自身心境,就是所谓的“青青竹叶,无非法身;郁郁黄花,皆为般若”以及“狗子也有佛性”所寄寓的思想。王维在几十年的佛家思想浸染之下,对佛教思想哲学的理解和践行是深入骨髓的。同时其作为仕宦阶层,在宦海变迁中感受到的一切经历和心灵涅槃在古代文化背景下只能通过释道思想来淡化和中和。这就是其创作《辋川》诗歌的本真心灵状态。
       我们可以以《山中》一诗来看其作品中所隐含的哲学思想意志。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首先,诗作所写到的物象也好,所创设的意境也好,以及遣词风格也好,似乎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而不是刻意选择或有意雕琢而成的作品,所使用的基本修辞就是白描,这是极符合自然心性的,若从哲学意趣上来看,就是“随缘自如,无拘无受”的释家心性。看见什么写什么,感受到什么写什么,一切都是那么随意,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这首作品前后联的平仄都属于失粘,好像诗人并不在意这些规则,这说明其创作的真实心态。而所写之物象也自然妙合自然之物的时令特征:“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句中水落石出、天寒叶落的自然之景象本是物之真实状态,至于“白”与“红”的色彩相对,亦是物象的本来之态。而正是这样的简单创作手法反而能真实地再现物象的“画”意。这是表层意趣。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是写诗人在山路行走的感受。这是有我之境,一虚一实,有理或无理且不论,但是人置身山中的随性自如心态表现的自然无遗。这是什么?这是物我浑一,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在诗句中的自然表现。
       也就是说,这首诗歌从创作心性和所表现出来的修辞风格上来解读,是与佛家思想相合的。其中哲学思蕴的体现就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表现的不露痕迹。王维诗中屡次出现“空静”之词,也是一种佛家思想的自然流露。但是整首诗作前后联的整体结合所能表现的整体创作思想是人与自然的浑然合一。从画意来看,这是“诗中有画”之画境的深层意趣之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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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09:05 | 显示全部楼层
扬之水 发表于 2024-12-9 23:25
愚不是专业画家,自然无法从画家的角度来评析先生的理论观点。只是愚倒很想从古典释道思想角度来试 ...

感谢总版雅赏细析高评,感谢抬爱,感谢提携,感谢鼓励。您不亏为论坛理论家,落笔行文,皆经深思熟虑,条分缕析,有理有据。赏赞珍藏,认真学习。问好老师,祝您冬日阳光,笔健身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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