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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传记:饿
(2016-8-1晚)
前不久,我早上难受进不得一粒食物,午饭却味口大开。我说快撑死了,见我能吃,母亲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这表明我病情有片刻的转机。
母亲信口说起一件旧事,是50多年前爷爷一家子逃荒的事儿了。1958年爷爷和他大哥先来到绥化薛家屯,站稳了脚跟后,就把老婆孩子接来了。奶奶领着三叔四叔、大姑二姑、以及我父亲,我大奶也领着她的孩子们,挨着饿乘火车来到黑龙江。
在绥化再换火车去张维镇,十三五小队派大马车去接的站。当时住在生产队的更倌儿房里,当晚猪肉炖粉条子,俺大爷爷和爷爷换班看着吃饭,怕吃多过饱了,把饥饿已久的孩子撑死了。饿那么久,肠子都细如鸡肠子了,胃囊也收缩成豆包大了。孩子们饥不择食,当然要看着让吃半饱,然后一点点一天天加量。
四叔很小,长期饥饿,营养不良,肚子瘦成一张皮儿了。大大的肚子,在关里水饱而已,来到这儿,突然吃到粮食,撑得更大了。大若打足气的皮球,快撑两瓣了,青筋暴瘤的。他小小的个子,活像个小萝卜头,直到现在当年的老更倌儿还记得此事。张清福时常与我提起四叔的大肚子,那么小,还有肚皮上刺眼的青筋。
更倌儿,就是饲养员,兼生产队打更的。当年的更倌儿有孙二更倌儿,张清福,孙庆彬,如今后两位健在。孙二更倌儿,曾是俺家的邻居,我师专毕业时他还健在。张清福是与我提起旧事最多的一位,他喜欢吸旱烟,一根老烟袋,一个旱烟荷包。
母亲说,当年在绥化火车站票房里,父亲饿得抬不起头看墙上的大挂钟,奶奶叫他去讨吃的,他不去,反倒挨了一记耳光。四叔胆儿大一些,见人家吃东西就讨要一些,回来,奶奶分给她大儿子一点。
母亲又说,当年你二弟被老祖家诬陷,抓进绥化看守所,也是吃不饱,半饱。有个人吃家属送来的饼干,撑死了,还没抬到医院就死了。官方久查无果,就得作为治安案件,其实是遭人栽赃陷害——莫须有的罪名——二弟出来以后,母亲也是看着他吃麻花,怕撑坏了。
我说,我吃的是青菜萝卜之类的,水饱而已。如果说写关于饥饿的题材,萧红写的非常好,我仅仅是如实记述当年事而已。饿,成为父辈人的一段经历,成为那个大时代的主题。摆脱饥饿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回忆过去,现在的温饱该多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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