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之水 于 2018-6-14 23:07 编辑
散淡人生斜阳暮 ——读黄太群先生的诗 黄太群先生是我同城诗友，初识黄先生就觉得先生仙风道骨、通脱豁达、谈吐幽默且意趣横生。黄先生隐于山乡竹下村，躬身田野，精心种植无公害稻米。黄先生在市区别有住宿，也另有茶叶生意，然其不喜繁杂城市生活，经常回到老家竹下村躬耕陇亩。想想，在现今物欲横流的时代，能有几人甘于平淡恬静的乡野田耕生活？先生能诗能词，足见先生有一定的学识涵养。作为文化人，却好佛事，修禅慰心，确实比较少见，那一定是看淡了尘世的喧嚣与浮华，渴望在一方平静的山野之中安闲晏如地过自己称心的生活。陶潜有诗云“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这是怎样的情怀呢？显然是道家的生命哲学。佛与道虽都含有出世思想，但两者所求不同，道家求今生，崇尚自然；佛家求来世，倡导向善。通过黄先生的诗词作品，我分明感觉到先生的处世态度与道家思想有许多相同之处，也流露出佛家的悲悯情怀。 近得黄先生的部分诗词作品。细读之后，大为讶异，并且十分喜欢黄先生的作品，仿佛寻觅很久以后忽然遇见一般。清新、淡雅、怡人，就像月下吹过的清风一般沁入我心，旋即就想到陶渊明的作品，想到陶子的风情，甚至眼前不自觉地浮现“种豆南山下”的悠然境界。 多次品读黄先生的诗作，我有以下几种看法。 一、平淡直白、通俗易懂、冲淡恬和的语言风格。 “散淡人生斜阳暮”是黄先生《夕阳下的撒网山》诗中的句子，我十分喜爱这一句。此语看似平常、语义直白，仔细吟咏一下，就能感觉到，如果不是经历过人世诸多变幻，看透一切，是吟不出这样的诗句的，乃或对人生过于执着，即便饱读诗书的人，也很难吟出这样看似平常却意蕴丰富的诗句。我不知道黄先生是否对道家哲学有过深入研究，但是他的诗歌里却有意或无意流露出道家的安然闲适心态。“散淡人生斜阳暮”这样的诗句一定是骨子里流淌道家精神的人才会不自禁地吟出的。这样的诗句不事雕琢，质朴浑成。唐代的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冲淡”品是这样表述的“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犹之惠风，荏苒在衣”。其大意是说，保持着沉静的思考，就会体会到冲淡的微妙，诗歌饱含着自然的气势，像伴随幽独的白鹤一起高飞，这境界像和煦的春风，轻轻抚摸着你的素衣。司空图用道家哲学解释“冲淡品”诗歌的风格。“散淡人生斜阳暮”不正是这样的风格体现吗？ 我们再来看黄先生的其它诗句： “累了花下坐，当回自在主”——《竹山农事-除草间歇》 “雨霁山青水带泥，闲云飘荡或东西”——《看闲云过江》 “若于人间说寂寞，试看岭上寻片云”——《竹山随笔：偶得》 “漫步田间陌上头，自言是：稻香侯”——《武陵春 盼回竹山》 “流光浑易逝，青山又云霞”——《竹山随笔：老妪不在家》 我们再来看陶渊明诗中的一些句子：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归园田居其一》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归园田居其一》 “未言心未醉，不在接酒杯——《拟古其一》 两相比较，我们是不是很明显看出两人诗作的语言都是直白浑朴、冲淡天然、不事雕琢的风格呢？ 深入分析黄先生的诗作语言，有如下几个特点： 1、其诗句所使用的的词汇都是常用词汇，理解时几乎不需要借助工具书，只要识字的人就能看懂。这样的作品比较适合一般的劳动人民，他们至少能看懂字面上的表层含义，贴近他们的口语，如“除草真辛苦，暖阳似小虎。累了花下坐，当回自在主”、“虽无半点墨，力气似书生。老来学苗稼，费劲把田耕”、“ 炎炎酷暑一生涯，汗透布衫结盐花。最是田间惬意事，当数陌上啃西瓜”等。 2、每一个诗句几乎都是完整的、符合现代汉语语法的标准句子。我们知道，古典诗词，特别是绝句和律诗，由于字数的规定，创作时以实词为主，一个诗句不一定是完整规范的句子，其间省去了一些成分，再加上古汉语文言句式中倒装、错位、前置、省略、互文、对举、杂糅以及虚词的指代等等原因，使得许多诗句其实不一定是一个标准的句子，大多属于“病句”（按现代语法来看）。这样，现代的读者在阅读时必然会受到影响，阅读理解起来比较吃力。在当代普通话的语言环境下，古典诗词的发展创新是以文言表达为主还是以普通话表达为主呢？乃或介于两者之间？从黄先生的诗作来看，更趋向于第二者。另外，黄先生的诗作中几乎不用典故，每一首诗的语言几乎就是“大白话”。正因为这样，初看黄先生的诗作，会觉得太浅白了，不像是创作诗歌，倒似乎像是儿歌或民歌乃或顺口溜。但是，如果把他的诗歌整体上（不能只看他的一两首）来阅读，我们就能感受到其中包蕴的一些深刻的内容、哲学思想以及美学意蕴，就像读王维《辋川集》中的诗词作品一样。王孟的一些五言和七言的山水田园诗的语言不都是平白如话但却颇有意味吗？不同的是，黄先生的作品更多表现的是农村劳动生活画面，而不是一味的乡村自然风光。现代的古典诗词创作者有没有必要把作品写得晦涩艰深、古雅费解？黄先生作品的内容和风格值得大家揣摩思考。 3、黄先生的五言或七言诗歌作品，主要是古体诗，而非格律诗。这一点也特别像陶潜的《归园田居》和《饮酒》。真正的格律诗是在盛唐之后才逐渐定型的，其中杜甫对七律的成型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即便是唐代，许多大诗人所写的格律诗也未必完全符合标准。胡晓明教授认为，标准的格律诗在唐代一般只在科举考试中有严格的要求，许多诗人在平时的创作中也未必完全按照格律要求来创作。盛唐之前，特别是隋代之前，所谓的格律还属于诗人们在创作时为了音韵的和谐美感而不自觉的体现而已（永明体即是明证），并没有统一的规定。创作中若规矩太多是不利于思想情感的自由表达的。李白五言诗写得比七言诗好，他的天赋才能在歌行体和古乐府作品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叶嘉莹教授认为，也许是格律诗这种体式不利于李白天才的自由表现。 黄先生安于竹山的耕种生活，并且在他的诗词作品中表露安闲自在的生活情趣，至少说明黄先生不是一个重名利的人。我猜想黄先生之所以创作古典诗词，乃是因为个人的喜好。所以，他的诗歌便不会刻意要符合格律诗的规范要求，也许他觉得只要能自由表达自己的心理情感即可。 二、黄先生诗词作品内容思想分析 （一）、安闲自在的田耕的生活。 古语曾有云：“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在道家思想中，特别是庄子对此不以为然，他宁愿做自由自在的泥田里的龟，也不愿到楚庭当卿相，他宁愿生活在贫困之中，也不愿放弃精神的自由洒脱。他总是以乐观达命的态度来面对一切人世间的世俗功利。庄子说的"无名"、“无己”、“无功”，是从人生哲学的角度破自我与非我的对立，洗刷内心中功名利禄的观念，否定人世生存的所谓社会价值观念。因此，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是：一切顺应自然，安时而处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庄子思想中虽有消极的一面，但对后世文人士子的影响确是深远的。东晋的陶渊明经过几次官场失败的尝试之后，彻底泯灭了功名思想，归隐田园，过起了隐士的生活。他在《五柳先生传》一文中真实地表述了自己的生活态度，“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那种安贫若素、悠然自得的生活是他自绝于黑暗动乱年代里的人生选择。陶渊明写过一组《读山海经》，其中有许多内容是表达了他对于世界、对人生、对自然、对生活的道家观念。 黄先生不是道者，然而从他的作品中很明显可以看出他受道家思想的影响，特别是陶渊明的影响，“独善独其乐，浅随南山志”是他的《竹山农事：收谷有感》中的诗句，很明显有陶渊明的影子。他在自己的家乡竹山过着田耕生活，并且以一种廓然无累的态度面对农事劳作和山乡自然景物。 城中夜半醒来，不闻蛙声一片。窗外汽车呜咽，遥想月色如烟。 人生奔忙难免，何似山上神仙？吻过豆豆小脸，还忆堂前双燕。 ——《山下山上》 一竿风雨任春秋，几度梦回越王洲。何日能如孤岛石，不随波去不随流。 ——《越王桥下捕鱼人》 炎炎酷暑一生涯，汗透布衫结盐花。最是田间惬意事，当数陌上啃西瓜。 ——《竹山农事：插秧小憩》
海内知音岂易寻，山中自有草林君。若于人间说寂寞，试看岭上寻片云。 ——《竹山随笔：偶得》
长天已被浓云满，谷地还生涧水烟。一片新云无去处，今宵只好借山眠。 ——《竹山随笔：雨后》 从以上诗词中，我们不难看出，在劳累的农事劳动中，黄先生以一种近乎快乐的心态来对待，并且从自然景物中找寻到心灵的契合点。他认为乡村生活“何似山上神仙”，并且“不随波去不随流”。劳累之后把啃西瓜当做最“惬意”的事。他寂寞时，闲看“岭上云”，甚至“借山眠”，这不是与自然和谐相融的道家情怀吗？ 二、对农事劳作的真实描绘。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诗中真实地描绘了从事农事劳作的情况。“开荒南野际”、“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饮酒》） 而黄先生对农事劳作描绘得更加具体。“除草真辛苦”、“费劲把田耕”、“水浸青泥铸镜田，排兵布阵借云天”、“横平竖直精心绘，天地家园锦绣图”、“炎炎酷暑一生涯，汗透布衫结盐花”、“冠笠膜衣好骨筋，翻泥起浪作耕耘。时为立夏无寒意，驰骋农场亦将军”、“晒谷完收，不为天愁。费几多，坎坷筹谋。暮春耕种，晚夏开沟。历苗儿青，花儿细，穗儿稠”、“拔秧与耙田”、“今吾垦荒园，培育此方土”、“畅则续耕作，滞则收面积”。 和陶渊明一样，黄先生对农事劳作以一种快乐悠然的心态来对待，“排兵布阵”、绘“锦绣图”、“亦将军”等词流露出他劳动时的快乐诙谐心境。 三、和谐的乡邻关系以及对动植物的友善。 现在的乡村，年轻力壮的后生们追求更大的经济利益，几乎都出外打工谋生了，农田劳作依靠的主要是老年人。这一点，黄先生在诗作中表达了自己的感受，“男丁实稀缺”、“但愿游子归，早返山怀抱”、“小村农事，后续堪忧。实难觅，少壮青眸”。在农事繁忙的时候，留村的人们便互相帮助，体现了邻里之间的和谐互助，“请西邻翁，东邻妪，北邻叟”、“本村人不够，邻村找一找”、“村中人口少，老妪也是宝”。 在黄先生的诗作中还体现了与自然事物的和谐友善关系。 昨夜馒头忘记收，山鼠来食不算偷。切去一半留一半，各自果腹不生愁。 ——《馒头为鼠所食歌》 同生天地间，同享天地福。今吾垦荒园，培育此方土。阡陌已井然，禾苗翠可睹。本畦好田园，全无农药苦。供养尔等者，皆可得饱足。并有梵音声，入得心识主。他朝缘分至，共修成佛祖。此外余多地，均为我之谷。各自守本分，莫要擅扰取。万物终有序，同歌和谐谱。 ——《敬告虫鸟兽诸有情》 黄先生事佛，据说常念经。佛教讲究众生平等，对待天地万物以友善。道家中也有与天地万物和谐相处的观念。黄先生的诗作中表现了这一思想，实属难能可贵。 我们常常问自己，怎样的生活才是快乐的，答案自然不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观念，只要不违背道德法律观念，我认为，坚持自己的本心，就能感受到生活的快乐。积极有所作为是某些人的快乐，同样“散淡人生斜阳暮”是黄先生的生活快乐。只要能找寻到自己的快乐便是一种真实地人生存在。读完黄先生作品，我应该向黄先生致敬，非为别的，只为他那种安时处顺的人生态度！。 以下附黄先生的一些作品 竹山农事：除草间歇 除草真辛苦，暖阳似小虎。累了花下坐，当回自在主。 自 叹 虽无半点墨，力气似书生。老来学苗稼，费劲把田耕。 山下山上 城中夜半醒来，不闻蛙声一片。窗外汽车呜咽，遥想月色如烟。 人生奔忙难免，何似山上神仙？吻过豆豆小脸，还忆堂前双燕。 （豆豆：他的小女儿，小学生年龄。） 大地赞歌 此时青翠那时黄，一年一度换新装。安能不动如田地，广有黎民饭菜香。 看闲云过江 雨霁山青水带泥，闲云飘荡或东西。无心向得江心去，一道浓阴一道霓。 崖上芦花 山崖岁月少人知，不羡红繁果满枝。借得白云为尺素，随风漫写尽成诗。 越王桥下捕鱼人 一竿风雨任春秋，几度梦回越王洲。何日能如孤岛石，不随波去不随流。 竹山农事：插秧 水浸青泥铸镜田，排兵布阵借云天。阳光雨露齐调顺，化现人间喜乐年。 竹山农事：插秧歌 谁道农民大老粗，宛如织女与针姑。横平竖直精心绘，天地家园锦绣图。 竹山农事：插秧小憩 炎炎酷暑一生涯，汗透布衫结盐花。最是田间惬意事，当数陌上啃西瓜。 竹山随笔：立夏 冠笠膜衣好骨筋，翻泥起浪作耕耘。时为立夏无寒意，驰骋农场亦将军。 竹山随笔：馒头为鼠所食歌 昨夜馒头忘记收，山鼠来食不算偷。切去一半留一半，各自果腹不生愁。 竹山随笔：偶得 海内知音岂易寻，山中自有草林君。若于人间说寂寞，试看岭上寻片云。 竹山随笔：雨后 长天已被浓云满，谷地还生涧水烟。一片新云无去处，今宵只好借山眠。 宿竹山寺 月临古寺照空庭，燕歇朱梁受梵经。更有蛙虫鸣奏曲，频传夏韵透窗棂。 武陵春 盼回竹山 人海人潮人已倦，过客尚淹留。念想竹山景色幽，咫尺竟成愁。 闻说青禾花穗起，愿早歇营求。漫步田间陌上头，自言是：稻香侯。 行香子 一季稻成 晒谷完收，不为天愁。费几多，坎坷筹谋。暮春耕种，晚夏开沟。历苗儿青，花儿细，穗儿稠。 小村农事，后续堪忧。实难觅，少壮青眸。遇忙时节，乱点人头。请西邻翁，东邻妪，北邻叟。 行香子 布衫茶庄 陋舍轻安，旧木为栏。老时光，斑驳阑珊。畅谈独坐，两种心宽。再摆些石，挂些画，种些兰。 人生半世，几许悲欢。到如今，从简削繁。两三知己，佛道同观。把箫来吹，琴来抚，盏来端。 行香子 雨花斋 锅碗瓢盆，米面醇温。鼎炉中，善念纯纯。萝卜青菜，素饺馄饨。集一番情，一番意，一番恩。 低低矮矮，老幼同尊。妙心转，厨灶乾坤。躬身示范，孝道基根。赖缘为门，诚为境，敬为魂。 村庄没落歌 村中人口少，老妪也是宝。拔秧与耙田，一如当年好。本村人不够，邻村找一找。男丁实稀缺，女汉亦可靠。满山好土地，多年长荒草。今朝来耕作，种秧盼成稻。汇集诸人力，恢复乡村貌。但愿游子归，早返山怀抱。有机与绿色，长久阳光道。 竹山随笔：老妪不在家 老妪不在家，闲锅石上架。有意接山泉，偶然遇田蛙。瓢饮小草绿，箪食老屋斜。弱寡守家园，少壮闯天涯。流光浑易逝，青山又云霞。 敬告虫鸟兽诸有情 同生天地间，同享天地福。今吾垦荒园，培育此方土。阡陌已井然，禾苗翠可睹。本畦好田园，全无农药苦。供养尔等者，皆可得饱足。并有梵音声，入得心识主。他朝缘分至，共修成佛祖。此外余多地，均为我之谷。各自守本分，莫要擅扰取。万物终有序，同歌和谐谱。 竹山农事：收谷有感 高岗野谷地，草盛稻苗稀。量少亦常情，缘绝除草剂。友君多劝吾，化肥促长势。少许不为奇，艰辛非儿戏。只恐薄收成，一年白费力。感其诚实语，忧吾谋生计。念想先祖辈，肥料未出世。耕耘法自然，没有高科技。吾愿从古人，耕种自然米。有无市场缘，还须看天意。畅则续耕作，滞则收面积。独善独其乐，浅随南山志。 竹山水 竹山之水清兮云中来，涤人足兮凉人腮。流过碧草兮向崖台，再化云雾兮盈我怀。 夕阳下的撒网山 云衣也无，筋骨尽露。不见天龙悬飞瀑。横峰成岭，侧峰突兀。却是上回停车处。景光自在，不归人主。秋来春去贯今古。崖畔芦花，凭风轻舞。散淡人生斜阳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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