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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雯的词乍读起来,和他们一样都是凄楚心酸之语,但细读就会发现,他笔下的杨花写的是自己。
他以洁白如雪的杨花自喻,可惜只为一念偷生,不得不托身于“玉雕阑”。
章台本是战国时秦王的朝会之所,汉代之后成了长安一条街道的名称,唐代多用其代指长安,但韩翊《章台柳》一诗后,后人便以其代指“冶游场所”。
野史称,唐代诗人韩翊有位小妾柳氏,安史之乱中两人失散。柳氏生怕自己遭遇不测,于是落发为尼,没想到还是被番将霸占。京师收复后,韩翃派人到长安寻柳氏,并准备了一个装满沙金的白口袋,袋上题了一首诗:
章台柳,章台柳,
颜色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
也应攀折他人手。
韩翃原意是询问小妾是否另嫁他人,李雯借用这个典故,很明显是暗喻自己被迫比喻入仕清廷。
他和杨花、和柳氏一样无端沾惹风雨,身世飘零,被侮辱、被蹂躏,名节丧尽,任人践踏。
“沾惹忒无端,青鸟空衔,一春幽梦绿萍间。暗处销魂罗袖薄,与泪轻弹。”
杨花无端被染上淤泥,纵然被青鸟衔起又有何用呢?这春色如一场幽梦,随浮萍匆匆流逝。
只能躲在暗处独自神伤,举起单薄的罗袖,轻轻悄悄地拭去泪痕。
词中的“青鸟”,本是神话中传信的神鸟,在此处代指向清廷举荐他的“贵人”。
一介小小的前朝进士,直接入朝为官、为新皇朝廷拟写诏书,在他人眼中或许是平步青云,但是在李雯眼中,此刻所有的优容与繁华都不过是一场春梦。
而委身新朝的污点,却是他被迫坠落、被迫遭污的耻辱,无论用什么也洗不干净。
苏轼的杨花词中,有名句曰“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他眼中杨花的归宿是飘入池中,化成一池细碎的浮萍,与流水一起消逝无踪。
李雯词中也小小化用了东坡词意,写尽了自己与杨花、浮萍、流水一样漂泊无定的凄凉身世。
他们都一样干净,所以也都一样容易被弄脏;他们都一样容易受外界影响,被迫偏离自己的方向,最终流落何处也很难由自己决定。
陈廷焯评价说此词“感慨时事,特不宜说破,只可用比兴体,即比兴中亦须含蓄不露”。
事实确实如此,在异族统治之下,又怎能将如此心事宣之于口呢?
他只能以杨花自比,用章台这样的意象暗讽新朝,用风雨、泥沙暗喻自己的命运,用绿萍流水暗叹自己的身世,然后独自暗暗垂泪,徒然无可奈何。
在清廷为官两年后,李雯才得以被准许送父亲的灵柩归乡。
安葬完父亲后,或许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这位曾经“不敢死”的词人,在不得不归京的途中积郁成疾、不治而亡。
因为他诗词之中常常流露对明朝的思念、对“失身”于清朝的自惭自恨,乾隆年间他的作品《蓼斋后集》遭到禁毁,实在可哀可叹。
读诗词,品人生,得真味。
我们能在诗词中得到短暂的清静,更能品味出长久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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